第127章 番外红衣(下)225
刚刚开春,城镇里寻不着多少牛羊肉,不过酒还是管够的。
姑娘与汉人喝了两坛酒,还嫌不够,又叫小二拿来了两坛。
汉人问:“今后呢?有什么打算?”
“打算?”姑娘一挑眉,“我能有什么打算,好好卖马,挣银子,吃羊肉。”
“不打算回东京了?”
“回东京做什么?再去为人儿女、姊妹、妻妾吗?朝云兴许能做到这些,但云娘可做不到了。”
云娘吃过了西北的风沙,便再也吃不了那些琼浆玉露。
过往千万浮华早已恍如隔世,恨的早已放下,爱的也在试着遗忘。
汉人便把想说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姑娘给他倒满酒:“还没问,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宋夏之间互遣使者,宋使以我为首。”
“你做使臣,还能一个人进草原?”
“使臣的马队驻停于此镇,修整三日再回京复命。我得闲,想到草原去走走,便见着了你的马。”
“说是我的马,其实我也不曾驯服了它。”姑娘叹气,再问:“你如今仕途如何呢?”
“得官家器重,仕途还算坦荡。”
“嗯。你是有本事,该得器重的。该让你做将军。”
“你也该做女将军。”
早就听闻贩马的云娘不仅会做生意,功夫也颇为了得。只是从前从没有想到过,原来这位云娘竟是他的故人。
故人相见,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姑娘又是一口快酒入喉,脸已经红了,却还想给自己再倒上一盏。
汉人伸手要拦,与姑娘的手碰在一起。
她的指尖烫烫的,脉搏跳动。
他很想再抓住她的手,狠狠地贴向自己的胸口,可他没有。
拦下酒坛后,他便收回了手。
“嗯?”姑娘不解。
“若是再喝,你便要醉了。”
“没事。我就算再醉,也能回去。我男人会来找我。”
“城门已经关了。”汉人告诉她。
“他见天黑了,我还没回去,就会顺着马蹄的印子来找我,他认得我的马的蹄子。城门关了,他就会在城门外等到天亮,你放心些。”
汉人无奈一笑。为何要让他放心些,他该放心什么?
姑娘最终还是喝醉了。
四坛酒,三坛是她喝的。喝得又多又快,喝完了,抱着酒坛子就吐,弄得身上地上一片狼籍。
吐完就睡,毫无醉酒者的愧疚和自觉。
汉人下楼找了店家,问店家要了套干净的女人衣裙。
清扫了地上的秽物,还要给姑娘换上清爽的衣服。
姑娘睡在床上,他立在床边看着她。
她变了许多,已然不是当年那个少女,而是个女人了。眉眼已全然展开,有英气在其中,更有股狠劲,像一头母狼。
他伸手解开她的衣衫,触及她的肌肤,滑腻停在指尖。她躺在厚厚的红绒布上,胴体被鲜艳的红色衬托得更加清丽。
姑娘无意间一声嘤咛,更让他紧了喉头。
无名的燥热在胸腹之间涌动,无处可以发泄。
闭上眼睛给她穿上衣裙,却被姑娘抓住了手。
姑娘的声音响起,用西夏话娇嗔:“野利,别又乱来!”
汉人滞住了动作。
她会说西夏话了。他听得懂西夏话。
野利,是西夏人的姓氏。
她醉梦中呼唤的名字,是一个西夏人。
那股燥火忽然就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胸腹中淡淡的悲。
她说心里还挂念着他,其实,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姑娘夜半酒醒,翻了个身,发觉自己和汉人躺在一块儿。
往身上看看,衣裳虽然穿戴齐整,但已不是昨天她那套衣衫。
汉人闭着眼,梦中还蹙着眉。
她距离他,只有一尺。
与他同床共枕,是她年少时的绮梦。当年最企盼时没有实现,如今已经不再妄想了,倒是还真让她躺在了他的身边。
果然只要离开了东京,什么都可能做到。
伸出手指,描摹着他的眉眼,想让他舒展眉头。
他多年行军,在梦里自然也有警惕。有人触碰到他,瞬息间登时转醒。
在一片昏黑之中,他箍住了姑娘的手腕,翻身压在其上。
柔软就在身下,他只觉口干舌燥。把姑娘的手摁在一旁,俯身贴上了姑娘的脖颈。
姑娘轻轻地问:“孙全彬,你要做什么?”
汉人声音也粗沉起来:“我虽为内臣,却也并非不懂男女之事。”
“我知道。”姑娘仍然声音轻柔冷静,“我问的是,你打算做什么?在此与我欢好一夜,然后呢?”
汉人凝眉不语。
“然后带我回东京,把我养在你的深宅之中,让我隐姓埋名?还是你留在西北,放弃宦途,余生与我为伴?”
汉人的眉头越皱越浓。
姑娘微微一笑:“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那就别这样做。你知道我还活着,我知道你也还活着,此后两相安好,不好吗?”
“……”
汉人沉默许久。
五年的时间,姑娘真的长大了。
天色刚亮,城门大开。
野利是这座城的熟人,看门的守卫从前没少得他进出马匹时交奉的好处,见到他来,尊称声“二爷”便放他入了门。
他是昨夜追着马蹄印而来的,看见蹄印到了这座城中。
然城里有人扫雪,没法再追蹄痕,他只能一处一处地寻找。
终于在一家客栈的马槽里见着了雁儿和姑娘的坐骑。
他进门问店家:“可见到过孤身一人过来的中原姑娘?”
姑娘正站在楼梯上,喊他:“野利,我在这里。”
野利笑着看过去,却看见姑娘身后还站着一个男人,笑容凝了。
姑娘走下扶梯,站在野利身边。
汉人看到了昨夜她口中的那个男人。
果然是个西夏人,也果然一早就来接她了。
“这位是我的故人,是在大宋朝廷里做官的。昨日碰见,便一起喝了些酒。”她如是同野利介绍汉人。
野利一笑,对汉人道:“你还是头一位出现的云娘的故人。看你模样,是武将?”
汉人也笑了:“不过区区一内臣耳。”
野利倒是惊了:“嚯,阉人也有长这么高大的?”
姑娘推他一把:“好好说话!当在你们蛮夷之地啊?”
野利立刻改了口:“对不住啊,口不择言了。”
汉人道:“不必拘礼,我本就是阉人,你没说错什么。”
汉人送他们到城关。
东边好大一轮日头,直直照在城墙上,红棕一片。
姑娘牵着雁儿,野利牵着姑娘的坐骑,与汉人告别。
姑娘说:“我们走了。”
汉人说:“去吧。”
姑娘就此离开,头也不回。
倒是野利三步一回头,反复转头看看汉人,再告诉姑娘:“云娘,那个阉人,一直在看你。”
姑娘抹去眼角一小颗泪,微笑:“我知道的。”
“他就是送你雁儿的那个人吗?”
“嗯。”
“就是你一直一直记挂的那个人?”
“嗯。”
野利又回头望了一眼。他们已经走得很远了,但那个汉人还是站在城关下。
“云娘,那你为何不跟他走呢?”
姑娘抬头望向天。穹顶高远,风轻云淡。
她想说点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法解释,只是摇了摇头。
回营帐的路漫漫,行至半程,姑娘翻身骑上了雁儿。
野利担心雁儿又野性难驯,把姑娘摔下去,也骑上了马,步步紧跟着姑娘。
姑娘在雁儿身上重重一拍,它飞奔起来,她紧紧握着缰绳。
烈马的背脊强烈震颤,可她牢牢地把自己定在马上,绝不让自己就这样轻易地被甩下。
雁儿挣扎了一路,她就死缠了一路。
终于在即将返营时,雁儿平静了。
它不再疯狂,也不再憎恨骑上它的人。四蹄稳当起来,载着姑娘缓缓朝营帐走去。
野利兴奋地笑:“云娘,成了,成了!”
姑娘也兴奋地咧嘴:“我就知道!”
雁儿会被驯服的,她也会留在西北。
此后相守,是风沙与酒。
《宋史》载,全彬字长卿,以知颙奏补入内小黄门,累迁西头供奉官。仁宗使致香币于南海,密诏察所过州县吏治民俗,还,具以对,帝以为忠谨。陕右群盗杀凤州巡检,遣往擒灭之。
元昊叛,全彬监鄜州兵救延州,解围去。经略使明镐言其勇略善将,得边人情,除并、代州都监,加内侍押班。进钤辖,徙鄜延,还,为押班。
侬智高寇广南,以为湖南、江西路安抚副使。出桂林,请于宣抚使狄青,愿独当一队以自效。于是使将左方兵,力战于邕州。南方平,领绵州防御使。
张贵妃居宁华殿阁,命全彬提举。妃薨,治丧过制,皆刘沆、王洙与全彬共为之。数月,进宫苑使、利州观察使,给两使留后奉。俄为入内副都知,知制诰刘敞封还词命,居三月,复授之。转领信武军留后,为永昭陵钤辖。时去永定复土四十二年,有司多亡其籍,全彬以心计办治。迁福延宫使,提点奉先院。
熙宁中,卒,年七十六。赠太尉、定武军节度使,谥曰恭僖。
第127章 番外红衣(下)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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