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236
许青窈心里涌起一股怪异,倒不是为这人的长相,而是她隐约觉得,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许青窈沉思之间,人已经从她面前掠过,走远了。
她摇摇头,偌大的漕运总督府,出现几个花匠应该也不算什么。
如此忖着,她脚下不由加快,却不知道,身后的“花匠”忽然回头,那道阴戾的目光,一直追随她到小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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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门前,许青窈踟蹰再三,昨天来送屏风的事让她有些尴尬,今日属于故地重游,那股不安愈发加深。
最终还是进去了。
因为里面的人说了一声“进来吧”。
她不知道,她的影子在明瓦窗上,已经闪烁了好几个来回。
许青窈一进门,就闻见满屋子清冽的香气,像是谁才破开一个橙子,汁水流得到处都是。
她眼尖地瞧见了案上那一碟垒成小山的金橙。
悄悄吞了吞口水。
窗下坐着批阅公文的提督大人,随手拿起其中一个,反手递来,刚开始,许青窈一愣,没敢接。
见那人的胳膊在空中擎得久了,还没有收回的意思,她才试探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橙子从他的掌心捞过来,极力避免任何可能的碰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见她终于接了这个,对面的人好像也松了口气。
手里捏着这么个东西,忽然像有了负担,手脚都拘谨起来,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想起方才来的路上所见,许青窈不禁问道:“敢问大人,府里最近是在翻修土木吗?”
灯下背对她而坐的人,沉默片刻,说道:“没错。”
像是为了使回答更可信,又添上一句:“近日秋雨连绵,园子的石墙塌了,班头便寻来几个匠人修整。怎么了?”
“只是好奇。”许青窈随口敷衍过去,暗暗压下自己的多心。
在这些鸡零狗碎的事上耗费太多时间,差点忘了正事,今日她来此,是提醒这位提督官,注意这次押运的主事。
“你说薄大人吗?”灯下的人不带感情地说:“薄大人才能卓越,尽职尽责,又有报国之志,本次漕粮海运试行成功,多半还要仰仗他的力量。”
许青窈心里一凉,急切之下,只好把心里话说出来,“薄青城同漕帮走得很近,现在漕帮掌印很可能在他身上!”
蠢蠢欲动的百万漕丁,只待一声令下,便敢叫日月换新颜,现在帮主信物不知去向,那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对方风轻云淡,草草说了一句,“放心,本官会派人盯着他的。”
许青窈还是不甘心,她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海上风涛险恶,路途遥远,谁知道中途会生出什么变故来,到时就算发生天大的人祸,也能推给意外和天灾。
她甚至怀疑薄青城会毁了那些粮米,好借此报复屠他母族的皇室,断他科举的朝廷。
假如朝廷追究,粮和兵都在他手里,对了,还有之前从蜀中运回来的那批火器……
如此作想,似乎事态比她想象得更严重些。
郑重思量过后,许青窈毅然道:“属下请命前去跟船。”
薄今墨陡然一悚,脱口而出道:“不行。”
“为什么?”
薄今墨强行按捺住将真相和盘托出的冲动,沉吟半晌,只道:“名不正,言不顺。”
许青窈没话说了,她又没有功名在身,如果上船,确实会惹人诟病。
对方作出闭门送客的姿态,许青窈只好退下,出门时,又听见声音:
“对了,月末漕船开航,三日之后的祭海仪式,你务必要出席。”
手中清凉的鲜橙仿佛突然成了块烫手山芋,许青窈讷讷答了声“是”,带上了房门。
眼见人走远,薄今墨这才从项上取下一道玉佩来,上面的墨色螭龙纹栩栩如生,他摩挲几下,心里陡然生出无限怅惘。
自古忠义难两全。
义父,孩儿终归是要违背您的期盼了。
廊下的小厮入内通报,薄今墨拍拍手,朝外面唤一声:
“进来吧。”
屏风外,一个枯瘦的影子颠簸着靠近,灯光亮起,绕进来一张瘢痕交错的脸。
“三叔,久等了。”
这位“三叔”,正是数月之前,给薄府修园子的花匠,后来因为试图轻薄二房夫人沈韵秋,被扔进了乱葬岗。
当然,他真实的身份是二房嫡子——薄殷义。
若干年前的失败者,死里逃生潜回旧邸,想要血刃仇人,却没想到最终会以栽在自己妻子手上而告终。
大抵这就叫作命运的嘲弄吧。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才能使那股仇恨凝结地愈发深刻,正如刀锋在烈火淬炼过后,才会更加锐利。
这也是为什么薄今墨将此人从乱葬岗里救回来的原因。
这是一把好用的刀。
薄今墨根据自己得到的内线消息,将本次计划说了个大概。
一炷香过后——
薄殷义点头,“你放心,我这条命是你救的,蜀中之仇刻骨铭心,这一回,绝不会再叫薄青城逃出生天。”
薄今墨道:“蓝函关那边,我已经安排好,若有异变,无需上报当地府衙,直接将人截住,抓他个人赃并获。”
“明白。”
或许是人在檐下,薄殷义表现得很谦卑,在少年薄今墨面前宛如一个末辈。
“事关重要,宜早不宜迟,还请三叔择日尽快南下,事成之后,您身上的旧伤,将由大巫为您诊治。”
薄今墨身旁的异族装扮的男子点一点头。
似乎那希望已经板上钉钉,薄殷义当即面露喜色,“那是自然,明日就走。只是到时还请大巫受累。”
南疆巫医很给面子地一笑。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此时已是夜深,薄今墨将灯熄灭,就势上了榻,接下来的这一个月,恐怕再无好眠,他得抓紧时间养精蓄锐,为这场生死决战全力以赴。
满室深暗。
外面的男人走过长廊,脸色陡然一转,在月光之下异常狰狞骇人。
薄青城的仇要报,沈韵秋那个贱妇的仇,也不能落下。
这几个月,他是度日如年,他永远也想不通,他的妻子,也是他孩子的母亲,有朝一日,竟然会要他的性命。
这还是从前那个任劳任怨的大家闺秀吗?
他本以为是她趁他不在的这几年,耐不住寂寞,私底下偷了人,结果跟踪了她几个月,也没抓着奸夫,她的行为举止,似乎比他们成婚时还端庄贤惠,绝不越雷池一步,独自抚养儿子,勤谨训诫,节俭持家,挑不出半点错处,连薄氏宗族那些老顽固,提起来这个媳妇都交口称赞,他百思不得其解,就是这么一个贤妻良母,竟然会谋杀自己的亲夫?
说出去恐怕都没有人信。
难道就为了成婚那几年的不愉快?
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薄殷义心里抱怨着,从兜里掏出银两,掂了掂分量,打算再去洒金坊,找几个温香软玉潇洒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