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170
施施从前总是分辨不出他话里的深层意蕴,现在能分辨出了,又觉得后悔起来。
她微喘着气,低声说道:“梦见我死那天的事情了。”
根本就没有谎言能瞒得过李鄢,施施也不打算瞒他,苏醒以后她的心口就一直有些疼,不好的预感自意识的深处袭来,让她的身体也觉得不适。
她简略地将梦魇里的事讲给他听,说完以后她轻声问道:“您知道那内侍嘴里的人是谁吗?”
李鄢神情微动,他沉默片刻,缓声说道:“许是无关紧要的人。”
只是说这话时他正轻抚着扳指,指骨也微微泛白。
施施有些不好意思,她歉然地说道:“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大抵是刚睡醒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因为思绪还沉在梦魇里,一时之间转变不过来身份,她略显拘谨,柔美的面容透着薄红,像是春日盛放的花朵。
李鄢微俯下身,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施施的手搭在他的肩上,樱色的唇瓣微动,身体下意识地将他向下拉,吻住了他的唇。
她吻得毫无章法,主导权很快就被夺走。
施施低喘着气,朱唇嫣红莹润,舌尖更是透着胭脂似的嫩红。
“不、不行了。”她试着将李鄢推开,“您还得入宫——”
李鄢的指尖轻落在她微肿的唇瓣上,像将口脂抹开那般揉捏着,甚至还僭越地略探进她的唇中。
他的声音喑哑,透着几分蛊惑:“还早。”
敏感处被过分地掠过,激起阵阵颤意,施施觉得她像是被大雨落满的池塘,稍有挑弄便会溢出汁水,根本经不起更多的撩拨。
不能让他再这样下去了。
“不早了!”她红着脸说道,“你再这样,我三日后就不过去了。”
说起这个施施就来气,昨夜她正准备入睡,忽然接到一封信笺,她还好奇是谁这样晚送来急信,一看是李鄢让她每隔三日就过去,气得险些没睡着。
李鄢像是自知理亏,没再多言,只是轻声应道:“嗯,继续睡吧。”
但他还是在她榻边的檀木椅上坐了片刻,等到她的吐息渐渐变得悠长起来,方才起身离开。
值夜的侍女们比施施敏锐许多,在外间甫一响起动静时,便都苏醒了过来。
路过前庭时,李鄢微微一顿,他轻声说道:“近日别让她吃太多甜。”
他的语气温和,口吻却极是吊诡,就好像他才是施施的监护者一般,小侍女战战兢兢地应是,说话时腿肚都在打着颤。
*
李鄢入宫时皇帝已经苏醒,他服下虚玄道长配的药和金丹后缓和许多,神智也逐渐清醒,灰白色的长眉舒展,神采极好,像是画上的老道人似的,即刻就要登仙。
也不知他还记不记得病中发生的事。
楚王见皇帝苏醒,长舒了一口气,略有些烦闷地说道:“父皇可千万别再病了,您若是再不好,儿臣就要先倒下了。”
萧贵妃眉头微蹙,暗里推了下萧婕妤。
萧婕妤领会到姑母的意思,长袖垂落,用力地拧了把腿上的肉,眼泪瞬时便流了出来。
她含着泪俯下身,做出小女儿的依偎姿态,颤声说道:“陛下可算是苏醒了,妾身担忧您,整夜整夜地都睡不好。”
皇帝缓缓地坐起身,拍了拍萧婕妤的手:“都过去了。”
而后他便示意她离开,将目光投向了李鄢。
“七郎,灵州的事多亏有你。”皇帝微微露出笑容,“此番大捷,真是一雪十年前的大辱。”
李鄢倒也没有近前的意思,只是低声说道:“您谬赞。”
皇帝身上病气重,施施的身子又称不上强健,本来他是不想入宫的,但楚王成事不足,有些话还是须得他来说。
“父皇大病初愈,是喜事。”李鄢缓声说道,“只是这几日朝政混乱,还有诸多事宜待您定夺。”
他是个没什么温情的人,即便是在这样适宜表现的关头,也没流露丝毫情绪。
皇帝颔首,脸上的笑意仍未退去:“这是自然,近日七郎多有繁忙,父皇必予你大赏。”
李鄢话锋一转:“父皇可曾想过,若是下回您再有急病,我亦不在京中,该由何人来代政?”
他这是又想将太子监国的旧制重启提上日程吗?
皇帝的唇角渐渐恢复平直,楚王也静默了下来,倒是萧贵妃卷翘睫羽下的眸中闪过一丝光亮。
有这位雍王殿下在,纵是楚王再受偏爱也翻腾不起来。
若论皇帝的亲重,任谁也比不过手握禁军十余年的雍王!
皇帝沉思片刻,慢声说道:“兹事体大,还须从长计议,再者朕已病愈,短时也不必再忧心此事。”
众人都低着头,李鄢又身患眼疾,他也没有掩饰太多,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楚王的身上,隐隐透着少许的柔情,虽然含蓄幽微,但也已经是他这位薄情帝王所能流露得极致了。
历朝历代的储位之争都激烈残酷,十年前做这档子事的时候,他是没有丝毫犹豫的。
但不知为何,又长了十余岁,反倒迟疑了。
皇帝略微有些惆怅,这其间的道理他能不明白吗?可若是真的循着规矩,也不能说是满意。
楚王即位,太子还能活;可如果是太子即位,三郎就只有死。
萧贵妃的手渐渐攥紧,什么意思?这老东西怎么又开始犹豫了?他真以为虚玄道长的那几颗金丹能救他的命,让他长命百岁不成?
既然他不担心自己会病死,允了太子的代政又会如何!
她心底都是躁动的火焰,恨不得变成太子,亲自来与楚王这懦夫斗上一番,只可惜她是嫔妃,再多的智慧也发挥不了更大的作用。
更让萧贵妃愤懑的是雍王的沉默,她一直都知道,这些年他之所以愿意为太子提供奥援,其实都是皇帝的意思。
皇帝要行制衡之术,又不能亲自出手,便须如雍王这般的能人来行转圜。
换言之,雍王的意思就是皇帝的意思,皇帝的意思就是雍王的意思。
李鄢再有主意,也总不会与皇帝的心愿逆着来。
毕竟他身患眼疾,是注定与皇位无缘的,想要荣华永驻,势必要与未来的储君交好。
皇帝也乐意传达自己的意思,来换取禁军的忠实。
这是一种沉默的、不似亲情却比亲情更牢靠的交易,也就是因此,皇帝才会放心地将禁军都交到李鄢的手里。
李鄢的语气果然缓了下来,他轻声说道:“好,那儿臣便先行告退。”
瞧瞧,那口吻多轻松,就像这些乱事跟他没一点关系似的。
萧贵妃有时是真的很恨自己的聪慧,她要是看得不这么明白,或许还能像萧婕妤那般蠢笨地幸福,偏生她看得透彻!
她强撑着,才没在李鄢离开后歪倒。
这最后的、最强大的助力也要离开了,等待着太子和萧氏的还能是什么?
*
皇帝的病刚刚痊愈,年纪上来后他本就怠政得厉害,现今李鄢还朝,干脆将清徽殿的事尽数都交予他。
昨日他只是将急务都草草过目,大大小小的事积压经久,还有本就归他管的军务,诸多事宜堆在一处,连去东宫一趟的时间都难抽出。
李鄢思索片刻,令侍从给太子送去了一把旧伞。
伞骨是上好的楠竹,透亮青绿,虽已经老旧,但还是瞧着极精致。
他抚着玉扳指,俊美的面容透着几分残忍,嗓音冷如深雪:“他自会明白是什么意思。”
果不其然,没多时侍从就送回一封潦草的信笺,字字句句都是泣血般的真情。
李鄢听过一遍,便令人直接烧掉。
他在宫中过了三日,夜间便宿在涵元殿,中空的庭院既适合观星,也适合赏月,只可惜施施不在身旁。
第三天时,日头刚刚偏西,他便直接准备离宫。
李鄢特意绕开了清徽殿,可内侍竟追了上来,他眉头蹙起,再一看四位宰相也跟在后面,还有几位学士在侧旁添乱。
愠怒先于郁气涌了上来,他冷声说道:“又怎么了?”
处理完后已经不早,李鄢谁也没理会,径直拂袖离开,他撑着手肘在车驾中想:日后他哪来的那么多空闲,整日与施施相处?
雨后碧空如洗,除却有些晴冷,几乎可以说是舒适。
施施身着绛色红裙,披着雪白的狐裘,站在影壁下朝他挥手大喊:“七叔!”
李鄢神情微动,脑中忽而一阵刺痛,再抬眼望向她时,便瞧见施施的前襟满是鲜血,她愕然地睁大杏眸,无措地掩住唇,但血还是不住地往外流淌。
那模样就像是被灌下鸩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