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番外:鸣玉响271
太子收回眼光,不做声,任他们说。
“这样,那江家那个大将军的名号怎么办?”
“江大人膝下都是女儿,长女入宫怕也不会给次女,不过家里都出皇后了,还在乎一个将军名号?”
又一个好事的挤到他身侧,小声嗤笑:
“太子殿下以后可有福了?”
这句话像石子入潭,激起一阵笑浪。
太子一挥手中折扇,一样笑意匀面:
“是吗?”
人群噤了声,踏着姑娘的马蹄声进了宫去。
江家的姑娘就这么在宫里住下了,与公主和其他早早入宫的女孩子们一处养在内廷,内外有别,太子再也没听到过那样的笑声,关于她的消息,剩了些只言片语。
他们说她难管,说她不服教。
说她任性,说她无礼。
说她粗野鄙陋,全然不是个正经人家的小姐。
太子远巡边关,这些词句传到他耳朵里,早不知道被人嚼了多少遍,残羹冷饭一样,不是滋味。
再回朝时,正在母妃宫里闲话,冒冒失失冲进来一个宫女,脸色惨白,说江姑娘偷溜出宫,被皇后娘娘锁在刑室一周了,今早去看时,她竟用锁链割腕欲自尽,这会皇后娘娘已经去了,正闹着呢。
太子的亲母林氏贵妃是个和善人,听了就捂着胸口直说造孽,末了又叮咛太子,皇后娘娘管教她也有一份是为了你,要记得去拜见,再带点祛疤平痛的膏药,女儿家身体娇贵,怕是得好好养一阵。
他依言去找了医官,捧了两盒药去,却在路过那间刑室时听得皇后的声音就在里面,在指挥小宫女给她上针刑。
“女啊,”皇后的声音里一样溢着不忍与疼惜,“姨母也是为你好,这宫里只容得下乖顺的女人,你这样以后必要吃亏的。”
那姑娘被疼刺得声音凄厉:
“容不下就放我走,放我回西北,我才不稀罕呆在这里。”
静了一会,一声叹息,不知来自谁。
然后是愈发凄惨的喊叫、挣扎和锁链碰撞声。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叫声变成求告,再到彻底了无踪迹。
当年节庆的宫宴上,皇后献宝似的,邀大家听一曲。
她从殿外款款而来,还是一身胭脂色,眉眼却低低地扫在地上,怀中挽一把琵琶,行礼大方,声音悦耳。
她谁也没有看,轮指弦惊,玉珠走盘。太子坐在下首,满眼没有颜色,只有她叠在左手腕上的数个镯钏,叮当碰撞,像极了昔日的笑声。
一曲终了,龙颜大悦,现场为她赐了个名。
婉约和顺,清丽柔嘉,从此她是宫里的江婉,是未来的太子妃。
老皇帝满意的眼光一劈两半,一半亲昵地叫她阿婉,一半递给太子,他会意,端酒起立,先敬父皇,又对着那个抱琴垂首的身影举杯,犹豫半刻。
“再敬,江姑娘。”
酒落肚,人落座,她依旧没有抬头,欠着身子行礼罢了。
夜宴之后,他托辞摸过人群,第一次叫住了那个背影。
“江姑娘!”
看她停下,他却止了话,千言万语都噎在喉头,最后只憋出一个问题:
“江姑娘,你那把剑呢?”
她肩头抖了抖,连回头的兴趣也没有,答了两个字,就甩下他走了。
她说:
“丢了。”
又几年,太子的婚期还没定下,接二连三的大案要案牵扯着他,把他按得动弹不得。最后终于是他的弟弟宸王一状告了太子勾结外戚谋反,触了皇帝的逆鳞,勃然大怒之后,把他禁足在宫里。
那是皇宫边角的一间别院,二层的建筑不大,被一片竹林抱得结结实实,老皇帝让他好好静一静,警省自身,言语间半是责怪半是疼惜,唯独没有半点疑心。
他亦知道这是完全的保护而非惩罚,于是索性抛却诸事,每日清茶淡饭,读书抄经,对宫外之事一概不听不闻不提一句。
只有每日傍晚,会倚着窗向外看。
隔几日,那个江姑娘都会偷偷摸来这片竹林,从不知哪块岩石下面摸出一把竹剑,自娱自乐地和着风舞起来。竹剑质轻,只能微微搅动枝叶,于是这隐秘的小小叛逆,连多余的声音都不会有。她抱剑听风时,自然不知身后楼上的某一个窗边,另有一人持书而立,与她分享这片刻自在。
直到最后那一日,她似乎刚刚沐浴过,褪了钗环琅珰,半干的长发用发带一绑,泻下来是弯弯的浪。她在竹林间穿梭跃动,折一枝含在唇边,又顽皮地敲着竹竿,侧耳听回声。
远远跑出一个老妈妈,双手在群上蹭着,边跑边喊她:
“阿婉姑娘,休再任性了,快随我回去妆扮,晚上要随皇后娘娘赴宴呐。”
她抓紧藏了竹剑,恋恋不舍地走出竹林,被老妈妈拖着手腕走。
“您可离这里远着些吧,太子爷吃了罚在里面禁足呢。”
她这才第一次回了头看这栋小楼,很快又失了兴致,低头想什么去了。
他站在纱帘之后,重重影深,自知她什么都没看到,还是向她的背影笑了笑。
是夜,按捺不住的宸王伪装成刺客持剑闯入这间楼中。
那剑没了红缨穗,却还是好认得紧。
剑鞘藏锋,金丝勾出的纹路,正是竹枝亭亭。
这把绝世好剑,是江家世代相传,名曰敲风。
被这把剑剜去双目,斩下一臂一足时,太子脑中只不断回想着那个竹林里舞剑的身姿。
若终有一日要忘却这世间的景致色彩,只愿那一幕能留存到最终。
缠绵病榻,一躺就是一年。
老皇帝亲自来看他,说给他片富庶的地,让他好生养着,后半生衣食无忧。
他勉强着下榻,摔得七荤八素,还是拼出一个跪拜的姿势。
“儿臣自请远赴北地,建新城以收留疾苦,守边疆以安固国土。”
废太子改封静王的旨意下来那天,他把身边的下人遣了大半,只有自小跟着的无愠无喜两个太监跪在床头,说什么都不松口。
他拗不过,妥协了。
出发之前,他让这二人去挖了一块竹鞭,连土一块收入笼屉。
“王爷带这些做什么?”无愠照他说的办,却还是忍不住疑惑。
“不做什么,”他答得黯然,“留个念想,只愿这京中的竹能在北地长成。”
世人常把竹比作温吞君子,作此喻时却忽视了所谓势如破竹,这纤纤空骨下,是不屈之节,是长青之志,是蓬勃之芒。
小小一块异乡之土,最终在北国的短春里,蔓成了一大片虚谷贞心。
浩飔呼啸时,青翠的枝竿敲风交曳,若青玉鸣响,和松涛寒声,吟吟一堂。
故人随风而来,在盲眼人的梦里,一丝一毫都不曾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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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静王和王妃以前的故事,以后单开关于他们的书的时候再讲细节叭(*´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