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149
可愿望实现,就到了分别的时候。
垂光说:“其实从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时候我就该想到的……你已经是最好的貔貅了。你会很快就升为正神……你一定会。”
尚琼能说会道的嘴巴抿得紧紧地,深深地看着她。垂光问:“什么时候走?”
“也许今晚,也许明天。”尚琼终于开了口,“我……我说不准。”
竟然这样快。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奇妙的气氛,垂光有些喘不过气,因此拼命想要说话。她忍不住问:“你能成为正神,这是你千万年来一心所求,也是……也是一件喜事。走了以后,会怎么样?”
尚琼说:“我看不见你,你看不见我。待我离开这里,你就会忘却从前一切。所有见过我的人,都不会记得我;咱们一起做过的所有事,也不会留下一点影子。貔貅就是如此,任何一位来过的同伴,都不会被人间记得。”他顿了顿说,“同样,我也不会记得你。”
“那……”垂光有些无措,“那我得再看看你。”
两人干脆并肩坐了下来,果然哪里都不去。垂光心里发慌,又不知道该怎样才好,便去牵他的手。
早知道就多牵一刻了。她想。从前那些没让他捉到、没让他抱住的时刻都分外清晰地涌现出来,令她揪心。
不知是谁先开了口,倾诉起脉脉衷肠。有情人的时间过得格外快,夜幕像是立即便降临了。星辰探出了头,垂光的眼睛一闪一闪,尚琼注视着她,像是迷醉在一眼山泉当中。他猛地伸手将她死死抱着,风暴一般席卷过来,亲吻她温热柔软的双唇。
交叠的气息紧紧纠缠,对方的每一处都充满了温存甜蜜,令人飘飘欲仙。然而两具躯体挨得再近也总觉得不够,拥抱的手臂再紧也触不到内心最深的地方,尚琼被一股焦灼所摄,爆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
“我不走了,”他说,“咱们成亲,我留在这里,再也不回貔貅界了。”
垂光被他压在石上,满脸火热之际忽然醒悟道:“你从前说过貔貅不能成亲的……”
“你记性为什么这样好?!”尚琼苦恼道,“你就不能记错一次?”
“成亲会怎么样?为什么成亲回不了貔貅界?”垂光把他推了起来,盯着他的眼睛说,“别骗我。”
尚琼被她看得心虚,抱着头呆坐,闷闷不乐道:“会逐渐失去形影,无处可去,甚至不如孤魂野鬼。”
“万万不可。”垂光一听便说,“这就是你来人间的初衷么?”
“那也好过忘记。”尚琼说,“咱们认识这么久,忘记算什么?果然都要一切成空才作数?”
又是一阵沉默,垂光轻声说:“空吗?咱们走的每一步路都是实的。你之所求,我之所求,不值得吗?”
她按着尚琼的手,语调像夜间的泉水一样温柔:“师姑说过,头一回对着一个人动心,若是遇见什么变动,万万不可绊在这一处。
“许多人比我强,或富可敌国,或权倾天下,或神功盖世……可独独有一件事,他们永远比不过我。有你陪着我走过这样长的路,陪着我逐渐长成真正的自己,这份经历旁人无论如何买不到、要不到、求不到。如果让我来挑,尚琼是最好的,一千次一万次,谁来换我也不肯——好貔貅可能有许多,尚琼只有一个。
“因此我也不能辜负你。不要忘了你当初为何下凡来。如今你和我都要实现心愿,走到此处固然欢喜,可也不能忘了咱们起初是什么模样。你要如何成为真正的你,我知道你会选择。”
尚琼把她的手捏得发痛,垂光仍然微笑着:“我保证好好地,按时练武,也会回家看大哥,给我娘上坟。你放心……好不好?”
两个影子无言靠近,尚琼紧紧地抱着她,心里发狠,手臂却发虚。
从深夜坐到拂晓,尽管共同看过无数次日升月落,两人仍对那一轮将跃出的朝阳感到陌生。
尚琼从未担忧过太阳的位置,如今却止不住猜测哪一刻才是最后一刻。
怀里的垂光如此真实,让他胸膛鼓胀欲裂。凡间总说人生如梦,不过是一场短暂的欢愉。如果说不留恋过去,那些痛的、累的自然不必留恋,可那些甜的、美的,又如何能真正与往事割舍?它们总能以最锋利的姿态,出现在最脆弱的时候。
就像眼前,他浑身都被那些瞬间占满了。
第一线光芒出现在天边的时候,尚琼亲了亲垂光乌发的头顶。
垂光没有说话,只望着他。尚琼摸向怀中,取出一样小物件:“虽说仗义疏财,可我还是留过一点私房钱,打了一副这个。”
他伸出手,掌心是一副简简单单的金耳环。
“说过赔给你,不能叫你失望。”
垂光抿着嘴唇笑了:“给我戴上。”
尚琼怕弄痛了她,笨手笨脚半天才将那副耳环摆弄好。
两人不约而同站起身来,垂光见他身上金光渐强,发现再也无法碰触到他的手,忽然理了理自己的鬓发和衣裳,带着点局促问:“合适吗?”
尚琼把她上下打量过,温声说:“如今我终于知道,人间最难说出的字眼……是再见。”
尤其当“再见”遥遥无期。
垂光回到房里,才留意桌上放着一只瓷杯,做工粗糙,与当初那件信物一模一样。她走近一瞧,装了一杯清澈的水,浮着一层细碎落花。
想来想去,只能是尚琼趁她不在偷偷放下的——他打碎了杯子,如今也还来了。
她端起来慢慢送到唇边细细啜饮,芬芳之余竟有酒味。
在尚琼听不到的地方,她极轻极轻地说:“如果能选择,我也会让你不要走。”
两行清泪从她明亮的双目中滑落,垂光双手捂着脸,默默蹲在屋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