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9
后面的场次还算简单,没太多深刻的内容,董乐瑜只需要四处碰壁,找不到一份想要的工作就算圆满完成任务。一天真正需要工作的时间不太多,还有很多其他人的故事正在上演,他看很多人的戏,唯独不看李谨的部分,像是在和自己较劲,他想要了解从来都是李谨,董乐瑜无关夏柠。
董乐瑜下戏时太阳刚好落山,这一组的人收工,在舒服的地方吃盒饭。李谨还没收工,她今天只需要在各个时间段挨打,把少年时期受罪的场景全部拍完。一天都垂着脑袋,承受打骂和挫折式教育。扮演夏柠妈妈的演员今天刚进组,下戏之后抱着李谨说:“没事吧,有几下感觉没控制好力度。”
查看李谨的胳膊和额头,“红姐,放心,我没伤到,这些都是化妆师的功劳。”
温红上一部戏还没完全杀青,只能两边跑,这两天会集中拍摄温红的戏份,拍完还得把她还给其他剧组。请假出来,不能透露更多消息,她在那个剧组的戏份也不多,两边都不耽误。
他们这组下戏的时间比较晚,盒饭都加热了一遍,李谨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看着其他人吃过时的晚饭,她吃着黄瓜和西红柿。拍戏很难长胖,但还没瘦到在镜头里看着都孱弱的程度,还是得在保持现状的情况下调整几天,后续可以恢复正常饮食。嘴上说的健康减重在他们这个行业基本不存在,正常体重在镜头下会影响美感,行业默认规则原本就畸形。
丁豪杰晚上没跟着董乐瑜,他留了个心眼,悄悄进到棚里,看李谨演戏。虽然只是一个助理,不参与演员的生涯规划,但是作为朋友,他需要确定自己艺人和别人的区别,搞清楚整个剧组其他演员的实力,比较中产生底气和奋斗的目标。
他看着李谨被抓住头发,却一点都不挣扎,像积木一样被推到地上,额头磕到桌角。再次被拽起来,重复上面的动作,中间夹杂着不入耳的谩骂、诅咒和货真价实的巴掌。李谨始终不反抗,在这里看着逆来顺受,流着生理性眼泪,她的眼睛非常沉默,像盲人一样不聚焦。
看完之后,丁豪杰当然被震撼,他看过很多艺人演戏,有很多很优秀的演员,但没有李谨这么真实的感觉,或许是以前的题材问题,他们的悲伤很明显出自真情演绎。李谨不像是那样,她让人喘不过气,不是压抑,是绝望。丁豪杰庆幸董乐瑜不需要看这些,要不然他的情绪会更不好。知道所有的场景都经过计算也还是会心疼,会下意识的代入,那样了解的就不再是李谨,而是夏柠。
董乐瑜这几天开始拍最初的几场家庭戏,他的故事会以倒叙的方式呈现,演完出狱再去演十七八岁的年纪,他已经二十八,剪完头发,不怎么上妆,很像少年人。少年时代的戏份比较少,可以再找个小演员拍,省得电影上映之后被别人说是装嫩,老黄瓜刷绿漆。但是程风坚持让他演完整个角色,避免角色前后期出现割裂感,当然更多是评估后的结果,这个年纪还能驾驭少年这个阶段,信任他能演好多个层次的角色,所以没再专门给他找个配套的年轻演员。
韦诚他妈在他五六岁的时候得病去世,他爸只是一个工地上的工人,心里再不安生,想要再娶,也没这个经济实力,除了一张脸长得还算不错,几乎没有拿得出手的条件,用老一辈的话来说周正老实,能找到几段露水情缘,浪荡两三年之后,思索这样的生活也不错,干脆不再想着找老婆的事情。
韦诚小时候的生活还算不错,即使没有妈,他爸既不是酒鬼也不是赌鬼,最多算是个寂寞的男人,他又不是文人雅客,称不上风流。好日子终止在他十岁那年,他爸经人介绍给他娶了个后妈,他当时不明白江茹依是怎么看上他爸的,他爸即使人样子还不错,但在这个年龄基本上还是一事无成,一份没前景的工作,还带着他这么一个拖油瓶。江茹依没结过婚,长相姑且看得过去,还比他爸小那么八九岁,有厂里的稳定工作,很多人都想他看上这个男人的哪个地方。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江茹依看上的不仅是他爸,他还算得上一个附加条件。
事实证明,男孩也不比女孩安全,他嘴上得叫江茹依妈,实际上他只是她的玩具。最开始不明白,对抚摸和有深度的动作不敏感,慢慢长大,他就开始逃离。成绩还行,因为小时候被嘲笑没有妈,只能努力学习,在某些方面占据优势,不被人嘲笑,被人说成野孩子有反击的余地。初中的时候去县城读书,半年也不回家一趟,还算相安无事。直到他高三那年,过年总得回家,他爸庆祝他快成年,要考上大学,去过好日子,给他脸上增光。让他也喝了点酒,他爸不是酒鬼,却喝了个烂醉。江茹依半夜摸到韦诚的床上,他有心眼,没喝多少,但也不够平常清醒,听见江茹依说:“怕什么,男人女人之间的事,你有什么不懂的,你不吃亏。”
韦诚摸着黑起来,被江茹依压下去,她一边胡乱摸他一边说些挑逗的话,“你以为我为什么跟你那死爹,不还是看上你。实话说,你现在没你小时候那么水灵,但也还行,还没上过妓女,干净,不算个男人,比你爹强多了。”
他剧烈挣扎,不知道什么时候右手被捆上,即使男女力量悬殊,他还是暂时没办法挣脱她,他开始大喊,骂她,让她从他身上滚下去,说她是神经病。江茹依病态的笑,“我是神经病,那你们一家都没正常人,你妈是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吧,你妈原本就是他们村知名的婊子,被脏男人干多了,自然活不长,你妈是婊子,你也是个婊子。”
韦诚还在挣扎,想用左手掐住江茹依的脖子,被江茹依往下按着,左手也被捆上。他没在过多挣动,直到江茹依俯下身子准备拉他的裤子,他瞅准时机,挣断捆着左手的红色细绳,用头撞江茹依,然后掐着她的脖子,把她带到地上,右手还没挣脱,床跟着移动,绳子断掉。双手掐住她的脖子,她还没彻底死心,继续说着婊子两个字。生命很轻,轻到他没有感知,已经没有任何呼吸。
李谨到现场的时候,浓重情绪的戏份已经拍摄完毕。他们这场戏磨了两三天,第一天李谨没来现场,她那天拍外景,在河边静坐半天,充当长镜头的背景板。
第二天她先拍完,在饺子店当服务员。然后又是他们这场重头戏,两个演员的表演其实很规矩,恰恰是程风不满意的地方,他们太懂规章制度,杀人的扭捏,强奸的太有道德感。
孙情已经很资深,主要是以前演的都是彻头彻尾的好人,突然站在道德的对立面,实在是难以转换。即使进组很早,围读的时候谈起这个角色,依然有包袱。
日常相处的戏已经演完,只剩下最后这一场激烈冲突,不管怎么样程风都不满意。程风讲戏的时候说:“你是你,江茹依是江茹依,她就是一个烂人,和你没关系。”
后来他们又私下谈论,孙情说怕被骂,程风说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你演这个角色,你不是说要挑战性,孙情说她当时还不知道董乐瑜来演,她这么演得被观众骂死。有这种顾虑很正常,但程风还是不留情面的开骂,“你是个演员,你管其他人骂不骂你,你演的好他们才会骂你,你演不好他们只会失望,你现在有顾虑、演不好的话,我还是可以换人。”
他们也是老熟人,才能口无遮拦,什么都往外说,孙情犹豫半天说考虑清楚了,被骂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好。程风没再说什么,孙情儿子不争气得靠她养,现在还不能退圈,舆论的力量原本就强大,他们这种无依无靠的惹不起还躲不起。
李谨那天逛了一圈就打算离开,被石兰拉住,说:“你们同龄人有共同语言,去和乐瑜说两句,我得去看看孙情那边。”
李谨没拒绝,点点头朝那边走去,董乐瑜当时正在冰敷手上的红痕,挣扎都是真实的,手上的印子就是最好的说明。丁豪杰看到李谨给她拿了把椅子,李谨礼貌的说声谢谢然后坐下。
如果不是这两天被骂的怀疑人生,丁豪杰也不想给艺人制造传绯闻的机会,既然情况已经不太乐观,占点李谨的便宜也没问题,反正她又不知道董乐瑜的心思,即使知道也不会在乎,他们不是一类人。
董乐瑜把毛巾放在腿上,很快就弄湿一大片,反正今天也不会再拍这一场,戏服明天还会干。
怕被误会,还笑着说:“也冰冰腿。”
“导演今天怎么骂你了?”
她好像不太会走寻常路,安慰人的套路也和别人不同,董乐瑜没流露出一分脆弱,甚至准备粉饰太平。
他转头看着她,应该是纯粹好奇,整个人异常单薄,眼睛却很干净。
董乐瑜转回头,看着停止运转的摄像机,说:“你是想从我这套话,然后告诉风哥吗?我不上当。”
李谨笑了一声,没回答问题,看着摄影机自顾自的说:“我今天也被导演骂了,端饺子的时候问我在家就是这样吗?笨手笨脚,还不如机器人。昨天不让你动的时候动个不停,今天该你动又在那里偷懒。前天在河边,离他那么远,我都能听到他用大喇叭喊出来的回声,中间就来看那么一眼,他就喊:哎,李谨,你又在乱动什么脖子,不一会又回来,喊一声:李谨,让你向左转头,谁让你动脖子了,脖子维持原状,只要移一下头,不要乱动。”
她说完上面一大串,转回头和董乐瑜对视,呵了一声,继续说:“我当时以为自己在拍证件照呢,要求这么多,剧本上明明讲的是随便我发挥。”
董乐瑜实在没忍住,五官舒展开来,没笑出声,说:“那跟你比,我还算不错,毕竟导演只是说:你那力道连小白鼠都掐不死,饭都吃到哪里去了。”
李谨嗯了一声,说:“他这已经够善良了,我以前总被骂哭。”
他问:“为什么?”
看着他的眼睛,李谨说:“下次等你被骂哭的时候我再告诉你,要不然不公平,趣事得等价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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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谨安慰董乐瑜的套路是:怎么难受的,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