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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场值得庆贺的重逢。
假如莉莉安的皮肤没有沾上他的血迹。
*
文森特做了一个清醒梦。梦中,他看到“自己”走进海面之下的魔法集市。
其实他并没有见到集市的样子:灯光都熄灭了,只有无尽的台阶延伸进看不清底部的深水。但他对潜藏的浑浊视而不见。
任由黑油油的海水淹没他的身体,文森特平静地注视着滚动的漩涡。
新奇的体验,文森特想,他明明是只狐狸——眼前的水墙节节攀升,辽阔的夜空只在井口般的地方射下微弱的光亮——他该恐惧的,不是吗?
漆黑的海水在轰鸣的噪音中裹着他下沉,苦涩腥咸的浪花呛进他的口鼻。盘踞的水浪卷起数百米深的墓场,高速旋转的湍流胁迫他一圈圈地靠近昏黑的归处。
可他感受不到恐惧,文森特甚至有闲心思考这是为什么。
“哪条鱼会畏惧水下?”像只悄无声息的幽灵,名叫塞壬的银发人鱼立在浪尖上同他对话。
“我说过你是被海洋眷顾的狐狸,”人鱼拎着一顶丑陋的鱼人头套,“能在水中呼吸,足够让别人吐血的水压不会弄垮你的身体。”
塞壬抛来一管敞口的药水,黄绿色的恶心气味很快在文森特身边绕出阴魂不散的轨迹。
“喝了它,”人鱼游远,“除非你想在这里困上一辈子。”
文森特看向周身的黄绿色海水。
……
现实中的大狐狸剧烈地咳嗽起来。接连不断的呛咳声中,文森特慢慢地翻开他的眼皮。
米黄色的天花板,长短错落的圆弧灯罩,印着浅色羽毛花纹的墙布,还有——
还有出现在他面前的莉莉安。
“你醒了?”衣服上沾了许多药液的莉莉安神色平平。“药剂都被吐了出来,等下重喝。”
大狐狸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是塞雷洪把我带回来的吗?”他感受一下口中残留药剂的味道,“雪枭也在这儿?”
不是塞壬开药,文森特真是谢天谢地。
莉莉安点头:“他们两个确实在这里,但你——按照目前接受度最广的流言,诺福克公爵已经为了查清恶魔城的叛党势力英勇就义。”
一下愣住,文森特卖萌似的眨了眨眼。
“有人以为我死了?”大狐狸的脑袋嗡嗡地转起来,“他们两个也没什么反应……莉莉安,我究竟是怎么回到这里的?”
换掉身上的衬衫,重新拿出一管药水,莉莉安啵地拔掉瓶口的橡胶塞。
“你在战场上失踪,”冒着苦味的药剂瞬间征服了两人之间的空气,“丽芙说看到你被利维坦的骨刺弄伤,但一转眼你就不见了。”
丽芙描述中的第九层是个随时可以由陆变海的地方。金属打造的廊道和房间一看就是矮人的手艺,不妙的是,精密的机械还和魔法融洽地结合。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谁也不能相信坚固的墙壁能主动裂开漫长的豁口,平滑的分割线表明,这是地下城特意做出的设计。
刺鼻的苦味让莉莉安躲到床尾:“战场被海水粗略地分成了三个部分,深水区、浅水区,岸上。”
回忆起当时的情况,大狐狸一口闷掉药水。“塞雷洪闯入深水区拦截逃跑的白党领袖,丽芙带人把关在笼子里的实验体救了出来。”
他按了按包着白纱布的胸腔:“你知道的,祖母留给我一点海洋血统,因此我负责在塞雷洪和丽芙得手前拖住鱼人。”
格林的资料封存在灰塔,行动前文森特专门阅读过她的私人日记。格林清楚地记录下利维坦的方方面面,凭借她的描述,戳鱼人的痛脚成了相对容易的事。
而精通讥讽的狐狸公爵硬是把鱼人的火气挑拨到最高。
“格林大约是忘了给他的智商加点数,”文森特辛辣地评价,“追兵分为三股,这种情形下我的意图昭然若揭。”
但利维坦仍然真情实感地投入骂战,反驳任何一句针对格林的差评,情绪激动而嘴上又吵不过的时候,他索性回敬给文森特三根戳穿身体的骨刺。
“岸上传来惊叫,”文森特隔着纱布触摸伤处,“丽芙回返,同时我还看到塞雷洪提着被捉回来的白党领导人。”
暴怒的利维坦迅速发动攻击,他带起的巨大浪潮翻滚着吞掉鱼人和狐狸的身影。
“在战场上失踪,”文森特陷入思索,“外面又传言说我死了。”
没印象了,没印象了:文森特发现他的记忆截止在鱼人掀起的滔天涡旋。
高速旋转的水流一股脑地压在他身上,大量的血液撕裂伤口,成片的红色转瞬把海水染上更浓重的腥味。
像是变成了一张被划破的床单,海水卷起的泥沙碎屑逮住机会就穿过文森特的身体。
疼痛、麻木和晕眩来的太快,文森特能想起来的、最近的回忆是一团水母似的东西蒙住了他的眼睛。
想到从他伤口挑出来的长藻,莉莉安别过眼睛:“我在道具空间里捡到了你。”
红色的狐狸湿漉漉地昏迷在地上,穿着树叶裙子的泥偶被他这个庞然大物吓得躲进树林发抖。
道具空间?
拉过莉莉安的手,文森特却看到自己也多了枚金色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