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大雁185
用丁渔的话来形容,贺鸣珂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条看门的狗。
损了点,但很贴切。
然而他送出去的各种短信、邮件、通话,最终全都石沉了大海。半年过去,白辜月没有回电过一次,起初贺鸣珂还能安慰自己,也许是她太忙了,但等了又等,仍是没等来一点回音。
他耐不住,去问了丁渔虞美云他们,但他们纷纷摊手表示,贺鸣珂都收不到回信,就更别说他们了。
本科毕业后,贺鸣珂没有选择考研,或者立即投身招聘市场开始找工作。他收拾东西回了一趟北浣。当年俩人高三结束没多久,阿琳娜凭着前些年攒着积蓄买了一套六十平的小房子,在贺鸣珂刚上大二那会儿带着贺佩灵离开白詹宇的小院搬进了新家。
新家是附近竣工没多久的小区,离老白小炒不算太远,阿琳娜闲暇时会顺道去找白詹宇聊聊天。
贺佩灵现在在外省念大学,家里只剩下阿琳娜一个人。说来也奇,他这妹妹本来资质平平,横看竖看都不像是学习的料,高三那年忽然变了个人,犟着一口气居然考到了丁渔的本科学校。
得亏丁渔在本校继续读研,贺鸣珂稍微放心了点,至少有个熟人能帮忙照看一下贺佩灵,不至于让他和阿琳娜太挂念。
晚上,母子二人难得面对面吃一次饭。自从考上了大学,贺鸣珂就没有正儿八经回过一趟家,一是来回车票贵,二是他忙于兼职赚钱。阿琳娜支持他的决定,同样认为没必要浪费时间回来一趟,看久了北浣也就是这副模样,家里也就是这副模样。
没什么稀奇的。
俩人都这么说,却不是这么想。
阿琳娜吃一口饭,看他一眼,吃一口,看一眼,眼神像粘稠的糖浆一样挂在贺鸣珂身上。
“瘦了。”
“你才是。”
贺鸣珂扒干净饭,这才鼓起十足的勇气凝视自己的母亲。
再美丽的容颜也有衰老的一天,没有生物能够逃脱自然的铁律。他看见了阿琳娜的脸,和记忆里很不一样的一张脸。它松弛,纹路像树的年轮,记录着她老去的每一分钟。
他不想看了,却听到她笑着回答:“因为我老了呀,老了就瘦了。”
贺鸣珂只是握住她的一只手,那一霎那忽然想起了病床上的赵蓉丽,于是握得更紧了,没有再搭话。
“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话题被及时扯开,他的思绪也随之转移。
丁渔考研成功上岸,裴绍西和虞美云都选择了出国,各自去了不同的国家。白辜月走后没多久,裴绍西也收到了offer。
虞美云正式出发前忽然找到他,说是想要喝一杯,贺鸣珂答应了,然而快要结束时面前的酒还一滴未动。虽然有很多烦心事使他想立刻大醉一场,但莫名地还是克制住了。
反倒是虞美云喝得酩酊大醉,她先痛骂了裴绍西半小时,后面又用半小时赞美了自己。
贺鸣珂不知道这俩人发生了什么,也不感兴趣,只有在她大骂裴绍西时才应和两句,不过那两句都是出自真心。
虞美云见他反应没有预期的激烈,甚至可以说毫无反应,忍不住质问:“贺鸣珂,你这样的人,居然不生气?”
“什么叫我这样的人?”
他怀疑虞美云是不是要开始拿半小时来辱骂自己了。
虞美云端着酒杯,艰难打了一个酒嗝。贺鸣珂担心她再这么继续喝下去会神智不清丧失行动能力,于是夺了她的酒杯,放到自己面前。
她说:“那个家伙去的是美国哦,你家白辜月也在美国。”
那个家伙指的是裴绍西。
这句话让他舒服又不舒服的。
贺鸣珂当然知道,他转着酒杯:“那又怎样?”
虞美云哼了一声,是笑他:“你难道不知道裴绍西喜欢白辜月吗?你不怕他把你的白辜月抢走?你什么时候这么自信了,真令我刮目相看。”
“怕,为什么不怕。”贺鸣珂把两个酒杯碰在一起,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他端起自己那杯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结实地掷在桌面。“虽然我不喜欢裴绍西,但他确实比我优秀,如果白辜月选择他,我……”
他喉结一滚动,许久没喝酒,意外被辣到喉。
“我无话可说。”
当晚他说的如此坦荡,回去却为此失眠了三天。
白辜月不在身边,贺鸣珂感觉自己像一个失去帆的船,忽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航行了。
“小月现在在美国,你们有联系吗?”
阿琳娜一眼看穿了沉默的他,不避讳地问:“你俩是谈对象了吧。”
被亲妈审视,贺鸣珂难得感到久违的别扭。
半天没吭声,最后点了点头。
阿琳娜笑了一声,早有预料般说:“这样吧,你吃完饭去看望一下白叔叔,然后再做决定。”
晚饭后,贺鸣珂步行到了曾经和白辜月生活过的那条窄街。老白小炒仍然是记忆里的那副模样,它不会和人一样变老,却也不显得年轻,和城市里的每一处建筑一样,沉默地守在自己的角落,见证无数个日出与日落。
他推开门,刚好和一个吃饱饭离店的男人擦肩。
贺鸣珂找了个空位坐下,店内和以前一样,狭小、冷清,抬头就能看到整面墙的奖状。
曾经住在这儿的时候,他没有仔细打量过墙上那一面面橙红的奖状。
现在,贺鸣珂极目望去,每一张开头都是黑色水笔落下的“白辜月”,这三枚遒劲的字。
三好学生、四好少年、月考第一名、期末考第一名、作文一等奖、优秀班干部……
她的童年,她的少年时代,她成长的路上每一步或深或浅的脚印,踏满了整面墙。
“帅哥,要吃什么?”
他听到窗口传来白詹宇的声音,于是回答:“一碗牛肉面。”
贺鸣珂看着菜单,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碗面依旧是十块钱。
几分钟后,白詹宇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来到他桌前,他的右臂手袖依旧空着,走起路来一荡一晃。
才放下面条,白詹宇瞅了他一眼,刚想转头,又猛地回来定睛一看。
“贺鸣珂?”
俩人来到内院,还是从前的那番光景。门口栽着一棵桂花,没到时节,只剩绿油油的叶。
白詹宇回房取出了一叠照片,折回正厅,显然,他也没躲过衰老。两鬓的白和略蹒跚的步子让贺鸣珂拧了一把眉,赶紧站起来扶住他。
白詹宇挥挥手,笑着说自己还没老成那样,只是前段时间扭到腰,走路不敢太使力。
他拉着贺鸣珂坐下,展示手里的照片。
“每隔一两个月,白辜月就会寄些照片回来。”
白詹宇从胸前的兜里掏出一根烟抿着,一张一张翻给他看。
“这张是她和她的老师,你看老外这鼻子,真够大的,老鹰似的。”
“这张是她和她的室友……还有这张,滑雪照,北浣可没有这天气。”
“哦,还有一张和哈佛的合影,应该是哈佛吧?”
白詹宇翻到相片背后,上面有白辜月写下的一串备注:蹭到了哈佛的一节课。
每张照片的背面都有她的批注。
贺鸣珂默不作声地注视着。
相片里的白辜月或是在玩,或是在学习,笑容时深时浅,背景一会儿是明媚的午后,一会儿是暗下来的夜晚。
从没近视的她戴上了黑框眼镜。
毫无疑问,杳无音讯的这一年里,白辜月在竭尽全力地享受生活和学习,她进步得飞快,每张照片的姿态都像大雁展翅一样自由迷人。
见贺鸣珂陷入沉思,白詹宇一笑,抽出一张白辜月的单人照塞进他的手中。
“早点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