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8
“怎么想到去那里?”
“我妈一直想去,我爸其实不太想去,他一路都在抱怨,不过看到风景之后,他就什么都不说了。”
“那边的风景的确很美。”
“我还以为你五行缺水才叫这个名字。”罗谣笑道,她赶紧说:“开玩笑,开玩笑。我喜欢你的名字,念起来很优美,特别像小说里的人。”
“那你呢?你为什么叫罗谣?”沈澜沧问。
“我奶奶想叫我罗歌,但是不好听,就改成了罗谣。她希望我有副好歌喉,可惜我却得到一副破锣嗓子。”
她们靠在天桥上,那是个很明亮的夜晚,云很薄,月亮和灯都很明亮。罗谣看向沈澜沧,看到她手上的烟还有一截,她问能不能给她抽一下。
“抽过吗?”
“没有,试试。”
沈澜沧把烟递过去,但是罗谣没接,她握着沈澜沧的手,低下头吸了一口,然后微微张开嘴吐出烟雾。烟如触手一般滑过沈澜沧的手掌。她的手是冷的。
热气扑进手心,罗谣抬起头,眼睛像湖面似的倒映着周遭光线,光从下方来,堆积在眼中,是富士山的形状。
“有点呛。”她咳嗽了几下。
“多抽几次就习惯了。”
罗谣放开沈澜沧的手腕。沈澜沧不知道她是否摸到了自己的脉搏。
如今,她坐在法国的酒吧门前摸着自己的手腕,心跳还算平稳,和酒吧里的鼓点相合。但那个晚上,她的心跳应该比这快得多。
她们又有一阵没有说话,总是这样,突如其来的沉默。罗谣还在看沈澜沧,她不像过去那样目光躲闪了。沈澜沧反倒不想被她盯着看。
“那边。”罗谣指着一栋楼,就是那天沈澜沧看到她走出来的地方,“是我学跳舞的地方。”
“跳舞?”沈澜沧太意外了。
“现代舞。”
“你在学舞蹈?”
“是,怎么了?”
“你会跳舞?”
“你不会叫我给你跳一个吧?”
“真的吗?”
“你做梦吧。”
罗谣笑起来。
“那你为什么在酒吧里不跳?”沈澜沧问。
“我不喜欢在熟人面前跳舞。有些生活是分开的,就像匿名的社交网络,那是另一种人格,不想被人发现。”
“她们都不知道你会跳舞?”
“不知道,谁都不知道。”
“其实我那天看到你了,”沈澜沧说,“你从那栋楼里出来。”
“哪天?”
“忘记了,四月的一个星期六。我就站在这,和现在一模一样的位置。”
“你从这里看到我了?”
“你就在下面,穿着黑色的运动装,出来之后朝那边走了。”
“你为什么没叫我?”
“我忘记了。”
“那你站在这别动。”
罗谣跑开了,她的脚步在天桥上咚咚响。沈澜沧看着她跑下天桥,消失,又在桥下的路灯旁出现。
“沈澜沧。”她站在那栋楼的门口喊道。几个夜行的人被她吓了一跳。
沈澜沧冲她挥手,问:“你在干嘛?”
“我刚上完舞蹈课。你怎么也在附近?好巧啊。”
“是啊,你要上来吗?”
“来了。”罗谣又咚咚咚跑了上来。
沈澜沧分给罗谣一支烟,她们靠着天桥坐下来。沈澜沧说刚才那一幕很适合拍成电影。罗谣说你怎么干什么都能想到电影。沈澜沧说因为生活本身就是一场电影。罗谣说你不要装蒜了。
“你真的要做导演吗?”她问。
沈澜沧表示肯定。
“之后要考电影学院吗?”
沈澜沧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想去法国学电影,我一直很喜欢法国电影。”
“去法国的哪里?”
“巴黎,那里是法国电影的灵魂。”
“巴黎……”罗谣自言自语,“我妈妈就在那。”
沈澜沧正把烟往嘴边送,手顿了顿,问:“你妈妈在巴黎?”
“对,她是个舞蹈家。”
沈澜沧再次感到意外。
“她去那里演出吗?”她问。
“她在那生活。我小学三年级她就去了,我十几岁时她回来待了半年,和我爸离了婚,然后就一走了之,再也没回来过。”
罗谣一口一口抽着烟,渐渐熟练,她歪着头看沈澜沧,骄傲地向她展示。沈澜沧给她竖了个大拇指,说:“她为什么不带你去巴黎?”
“可能……她只想自己去吧。后来她和一个法国人结婚了。”
“父母有时候……真是自私。”沈澜沧不知道该不该这样评价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但这就是她那一刻的想法。
“确实。但如果她不走,现在就是个被家庭琐事淹没的女人,她是受不了拘束的性格。这样也好,总好过她留下来,大家一起痛苦。”罗谣叹气。
“你继承了她的性格吧。”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不写作业。”沈澜沧笑着说。
“你不是也不写吗?”
“对,我们同流合污。”沈澜沧和罗谣握了握手。如果高桥老师听到了一定很头疼,她平时就为这两个人不交作业而犯愁。
“你学跳舞是因为你妈妈吗?”沈澜沧问。
罗谣掐了烟,瞪着她。
“你在影射,我是个缺乏母爱所以要做母亲喜欢的事以此博得她欢心的人吗?”
“我可没……”
“我确实是。”罗谣打断她。
沈澜沧盯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一如既往。
“我/操,”沈澜沧骂了一句,“你他妈真是个怪人。”
罗谣奸计得逞,笑得很开心。隔了一会,她才说:“以前我那么想过,但现在已经看破红尘了。”
“但你割舍不下欲望。”沈澜沧提醒她。
罗谣没说话,她面朝夜空,有一团鱼鳞般的薄云从后面飘了过来。她们沉默地坐了一会,现在换沈澜沧看着罗谣,但罗谣似乎浑然不觉,或浑不在意。
她忽然笑了起来,闭着嘴,只用鼻子笑,咕咕咕像只鸽子。沈澜沧也跟着她笑,她们特别快乐,只是快乐的同时感到有点孤独。
沈澜沧向后靠去。她躺在了人行道的地板上,地板是温暖的,地板和头之间夹着一张废弃的传单。
制片人从酒吧出来了,剧组的同事们也陆陆续续结束了夜生活。选角导演问她为什么躺在地上,她回答她在看星星,可是天上没有星星,城市里很难看到星星。他们都以为她喝醉了。
“明天见。”他们东倒西歪,一个扶着一个消失在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