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番外118
不到半学期,女生申请换宿舍。樊谣从此一个人住。
她把第二名远远甩在身后,像武侠小说里寡言独行的冷面剑客。高三了,学校里连风声都变得肃杀。一模成绩下来,樊谣的分数比预估的要好,她却因为物理最后一道大题扣了两分无法释怀,她坐在教室里,眼泪控制不住哗啦啦地流。
班主任吓坏了,迅速安排她去做心理辅导。
校医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穿了件旧朴朴的白大褂,胸前的口袋里夹了两支笔,有一支钢笔有点漏墨,樊谣坐下来挺直了腰,眼睛盯着那点蓝色的墨迹。
“你这种情况在高三生中很常见,没事的,早睡早起,多运动,放平心态,保持心情舒畅。”
“是抑郁症。”
樊谣抬起头,镇定地说。
“我会莫名其妙的流眼泪,控制不住。我的情绪变得非常敏感易怒,昨天在公交上有个婴儿一直在哭,有个瞬间我想把他从车窗扔出去,我希望他被撞死。我发现我变笨了,时不时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我知道你在说话,但是信息进不去我脑子里。我不能这样继续下去,我还要考试,我需要你给我开点药,最好在我的学生医保范围内,我……”
樊谣还没说完,医生轻巧地打断她,“同学,你想太多了。”
他用笔头敲打着手里的病历,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你是从外地来的吧?别自己上网查,抑郁症没这么容易得。”
樊谣喉咙发梗。
“校领导还是很重视你的,以后周五下午你可以来这里休息。”
樊谣点点头,道谢后起身关门离开,从此再没去过。
她在这里举目无亲也没有朋友,来上海三年,活动范围仅限于学校附近。她无处可去,走路成了唯一消磨时间的方法。
樊谣知道自己心理出问题了。她每天夜里失眠,坐在书桌前看空荡荡的操场,黎明前是最冷的,静得只能听见牙齿哆嗦的声音,樊谣坐在那里,觉得自己像一颗正在腐烂的苹果。
樊谣听过很多人对她说你很优秀,你是我见过最自律的学生,不出意外你能去一切你想去的学校。这些话在樊谣耳边嗡嗡响,她听不到那些赞美,她只听见四个字——不出意外。
如果有意外呢?樊谣忍不住想,如果有万分之一的意外呢?
她习惯在心中给自己定标准,那个标准越来越高、越来越高。有一天看到报纸上说英国某14岁天才少女被MIT破格录取,她竟然崩溃地蹲在公园的长椅边干呕,眼泪和鼻涕一起冲出来,心里难受极了。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无论是明亮的白昼还是披着暮色的黄昏,你骑马从花园外走过。当扁桃树落英缤纷,我认得出你。我认得你洁白的面纱。”
樊谣回头,第一次见到他。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也许一直都在。太阳在西边缓缓下落,整个世界被温柔的黄昏笼罩,余晖洒在波光潋滟的湖面上,湖边的芦苇在夕阳下深深浅浅地摇曳,微风拂过,泛着金光的草浪一层层低下去。
最初吸引樊谣的是他的声音,日后被盛赞为“台词教科书”的他,声音清朗温柔,他穿着干干净净的白T恤和长裤,在金黄的夕阳下长身玉立。
樊谣看着这个男生,愤怒冲昏了她的头脑——高考还剩不到100天,14岁的天才被MIT录取,我为了丢掉的两分寝食难安,可是这个人,他居然悠闲到来湖边朗诵诗歌?!
从那之后每周五的下午,樊谣都会在这里碰见他。他可能是逃学来的,书包扔在旁边,上面搭着附中的校服。他读诗歌、读戏剧,樊谣就坐在他身后距离不到十米的长椅上,他每说一句,她就在心里阴阳怪气地怼上一句——
“你有什么话说,赫米娅?噢,当心一点吧,美貌的姑娘!你的父亲对于你应是神明;你的美貌是他给与的,你就像在他手中的一块蜡像,他可以保全你,也可以毁灭你。”
——赫米娅回答说,噢,你可快闭嘴吧。
“斜倚在暮色中,我将我悲伤的网,抛向那拍打在你海洋般眼睛的海水。夜间的鸟儿在最早的星辰边啄食,而星光闪烁如我爱你时的灵魂。”
——你自己琢磨琢磨,这里面哪一句不是病句?
有时候怼着怼着自己憋不住笑出来,樊谣怕被他发现,立刻低头看书,手里的书翻到45页,她至今都不知道46页写的是什么。
以前樊谣觉得,在湖边读诗这种举动像个神经病。可是……当一个人专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旁若无人地享受其中时,他身上有种奇妙的魅力。
他做这些不是为了考试,不是为了分数,也不是为了显得自己有才学。
他不功利,他纯粹只是热爱它们。
说不上为什么,樊谣有点儿羡慕他。
她从未上前与他交谈过,他或许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她最熟悉的是他十点钟方向的背影,那个背影安静却有力量,抚慰了她16岁不安的心。
樊谣在心里暗暗管他叫doctor。
Mydoctor。
(四)
樊谣和陆远昶共事的第三年,陆远昶入围了最佳男主角。
“颁奖结束后有一个酒会,你去不去?”他关切地问。
那时候樊谣还没有自己的办公室,和十几个人挤在一起,她手指敲打着键盘头也不抬地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