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暮云春树 · 南北158
盛怀初不信他敢开枪:“她近来歇得早,这会儿应该睡下了……”
话里若有若无的熟稔,是扎入人心里的刺,他就是要陈季棠多想,多想了才能体会嫉妒的滋味。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季棠,你把枪放下来再说,若是想用这种法子解决,我便不会约你见面了。”
盛怀初握住陈季棠的手腕,江朴在外面,能听见里面的讲话,片刻就会进来一起制服他。
许是因着那几口热酒,许是因之前他话里的暧昧,陈季棠胸口火气上涌,对着盛怀初的肩膀就是一枪,夏衫浅淡,半片袖子很快红了。
“先生!” 江朴进来,看见盛怀初流血的肩膀,惊叫出身,他万没想到两人会闹到动枪的地步。
陈季棠一手扣住盛怀初的脖子,一手拿枪抵着太阳穴,吩咐江朴道:“他不肯说,你日日跟着他,总知道他把我太太藏到哪里去了,车子开到后门,这就送我过去。”
江朴看了盛怀初一眼,只听他道:“江朴,你去吧,按着季棠说得做,再打包一份酒酿圆子过去做宵夜,甜豆沙馅的,不要桂花。”
口气平常得像回自己家里一样,仿佛丝毫不怕额上的枪口。
尹芝住在盛怀初安排的公馆里,那日在陈府,两人各退一步,她答应跟他走,但阮九同和他的部下也得毫发无伤,陪着她一起。
于是这一处公馆里便有了两拨人。
尹芝和自己带来的人在二楼,盛怀初怕有人来寻她的麻烦,除了管家厨子仆欧另派了队卫兵在一楼守着。
她若要出门,倒有两边的人跟着,不管去哪都难得自在,索性深出简居了十几日。
盛怀初碍着两人的身份,没有明目张胆过来看她,日日电话不停。虽未和尹芝说上过话,仅从阿怜和刘妈那里听到只言片语,也好过这么多年杳无音讯的等待了。
母子两个吃了什么,午后是在花丛里扑了蝶,池塘里捉了鱼,还是拿彩粉笔在花园的石板路上画了房子……
看来不在自己身边的这些年,她过得也算自在,这么一想,倒不知该欣慰还是失落了。
今日夜深了,兜兜午觉睡得久,晚上难哄,等第五个故事读到一半,才伏在她膝头,呼吸悠长起来,尹芝渐渐低下声音,见他没有反应,这才阖上童书。
将台灯捻暗了,窗外又进来几道光,从天花板一头照到另一头。
阿怜跑到窗边,瞧见江朴走下车来,惊道:“是那个盛先生来了……”
她的声音焦急,又带着几分事不关己的羞怯,将打着盹儿的刘妈也惊醒了:”这么晚了……“说完又心中腹诽,怎么这样的时候来。
“刘妈,你去看看楼上值夜的人,若是阮团长睡下了,把他叫起来,然后和阿怜两个锁好房门,不管什么人,都说我已睡下了。”
尹芝吩咐完,庆幸兜兜睡得沉,抱到床上也没醒,她自去洗漱一番,换了睡袍,依着孩子躺下,听着楼下的响动和走廊上的人声,更是没了睡意。
心中不住宽慰自己,这里还是安全的,一点体面也不留,不是那个人的做派。
阿怜走进来,脸上喜忧参半。
尹芝纳闷道:“怎么了?”
“军长他回来了。”
尹芝坐起身:“真的?”
“就是……盛先生也来了,两人身上都是血。” 阿怜只下了半层楼,偷看一眼,便匆匆回来通报。
要说那血,还是盛先生身上多些,只是这会儿说出来,倒像在偏帮着什么人了。
尹芝迟疑片刻,下床从衣橱里拿了件衣裳,留下刘妈在屋里照看兜兜,防他醒了找不见人哭闹,自己则带着阿怜出了房门,走到楼梯口,台阶上堵着阮九同的人,个个剑拔弩张。
电灯在众人的脚步中摇晃着,影影绰绰中陈季棠箭步上来,见着楼梯口左顾右盼的人,一把抱了起来:“我回来了……”
楼梯上守着的,都是跟着陈季棠在军中打滚多年的,此刻一同哄笑着,其中一人还吹了个意味深长的口哨。
尹芝脸上热着,在他手臂上一拍,轻轻道:“放我下来。”
陈季棠脚下不停,将身后的视线远远甩开,抬起头,鼻尖贴着鼻尖:“不是已经嫁了我么,还登报了,这会儿反倒羞了……”
“我那是为了救你,放我下来……”
尹芝又胡乱一敲,正中陈季棠的伤处,疼是疼的,可他顾不得,半开玩笑道:“这么快便后悔了,要始乱终弃了不成?”
他刚从北边逃命回来,一身酒气,混着血腥味,尹芝不欲和他闹,只道:“你身上有血,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我这会儿好得很,一点事没有。”
那是谁的血,尹芝差点要问出口了,转念想起阿怜的话,又讷讷住了口,半晌才道:“兜兜在我房里,你这样子,会吓着他的。”
陈季棠在她颊上啄一口:“我先送你回房,再去别个地方先洗一洗……你那里有没有我的换洗衣裳?”
这样的体己话,确是夫妻间才会说的了。
尹芝不甚习惯,只如实道:“没有,不然拿一件兜兜的小褂给你……”
陈季棠听出她话里的揶揄,笑着又问:“你住哪一间?”
尹芝刚要答他,却听楼梯那头一阵喧哗,阮九同竭力拦住什么人往这边来,灯光昏暗,只见人那人捂着肩膀,很是狼狈的样子。
“季棠,我在车上和你讲的事情,不要忘了!”
那声音一响起来,尹芝也不用猜了。
一双手本只轻轻搭在陈季棠肩上,这会儿静静环上他的脖颈。
陈季棠头也不回:“知道了,多谢送我过来,你自己先回吧,我明日不会误了大事的!”
盛怀初被阮九同远远拦着,再不能向前,只看见一双白皙的臂膀,随着陈季棠的脚步,悠悠晃动,那弧度刺眼得很。
“我的大夫片刻就来,你恐怕也受了点伤,等一下让他也过来替你看看。”
他安的自是搅人清梦的心思,陈季棠哪里不知道:“你自己留着他吧,我伤得不如你重,这会儿好得很!”
说完更是加快了步子。
“明日有什么事?” 到了房门口,尹芝终于问道。
“北边来了人,指名要我去作陪……也许再过几日,中国便不分南北了。”
南与北,在她记事起便一直分分合合,对峙的时候多,和平的时候少,英国人,美国人,日本人,俄国人,一会儿东风压倒西风,一会儿斯派打倒托派,多少股力量扭在一起,总没有个消停的时候。
“真的么?”
“不如陪我一起去,得了消息,你也能早点知道。”
尹芝不置可否:“你今晚跟人打架了?”
“有人诓我和你离婚,我自然要把他揍得认不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