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179
因此苏昕开口:“她不是我助理。”
邵止岐紧攥着的手突然松开,耷拉下来了。
“她是我爱人。”
苏昕毫不犹豫且坚定地说出这话——在八点到十一点的这三个小时里,她把这一句话重复了许多次。所以你是知道的,我想要什么。你一向知道。红着鼻子的邵止岐在心里偷偷说。她想起吃饯行饭那天自己以为藏好的沮丧和失望。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她们的关系,所有对话都建立在默认她们在一起的基础上进行,所以她没有得到这一刻。
她要的这一刻一点也不含糊、模棱两可,它分外清晰,如一件已经签上彼此姓名的文件。是归档了的证据。是事实。它被复制出许多份来,化作苏昕口中的一句句话,来到现实世界,渗入邵止岐的手指,如细线驱动起她的四肢。她牵上苏昕的手,甚至搂住她的肩头,在后半场的舞会中邀请她,问她是否能和自己共舞一曲。
“你知道吗邵止岐,我本来很厌恶这种社交活动。”
话是这样说,可苏昕的手却握住了邵止岐的。
“但我还是把它加了进去。”
因为我想,和你的话,大概会不一样。
——所以没有扬起的裙摆,难以忍受的肢体接触,无所适从的焦虑与压力。
此时此刻只有一对爱人,在灯下起舞。
虽然这种事可以说,也可以不说。
但既然你想要,你渴望,你需要。
那么邵止岐,我就要给你最好的。
酒会的意图在这样一遍又一遍的介绍下揭开了,所以是为我开的——邵止岐终于明白了。一次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私人聚会,携伴参加也再正常不过。明明知道是这样的,但邵止岐还是会忍不住想哭。还凑过去问苏昕怎么办,苏昕就给她塞酒,说今天我负责开车。
喝酒怎么能是解决办法呢?我喝得越多明明会越想哭。
难不成,难不成苏昕就是想看我哭吗?
我的爱人很爱哭,苏昕是想大家都知道这么一件事吗。可是那样好丢人的,不好、不好……
邵止岐这么想,却又一杯又一杯喝了下去。十一点多的时候酒会早早散场,邵止岐十点多的时候就已经喝得迷迷糊糊了。她只能记得苏昕牵着她的手带她离开,带她上车,在车子里擦她的眼泪,帮她解开领带,散一散热。然后车子开起来,开出了中城,忽然驶上了一座跨河大桥。邵止岐打开车窗,扒着窗沿感到些许熟悉——想起来了,她抬头,盖在车流上方,被铁网包裹起来的布鲁克林大桥,她曾来来回回在大风中走过好多次,也曾低头去看下方的车流,觉得心颤,觉得难过,甚至涌起一股冲动,想把手机扔下去。
此刻想起就好像发生在昨天。邵止岐感觉到苏昕的手拽着她衣摆,要她坐好,太危险。邵止岐坐回去,揉揉吹僵的脸颊,笑笑:“我知道你要带我去哪里了。”
她又自言自语:“可是,可是现在太晚了,都要零点了。”
因为去过了一次,所以邵止岐知道:旋转木马应该早就关闭了。
但车还是停在了路边,苏昕和邵止岐两人一起站在那座简的旋转木马前,看熄灯的设施被关在方形的罩子里时,似在沉睡。
此刻的邵止岐好像已经清醒,她愣愣看着眼前一切,看河景,看远处的纽约城市,看苍穹星星,看身边发丝被风吹乱的苏昕。
残存的醉意和几乎没有区别的处境让邵止岐产生一种强烈的错觉:
也许她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里。
可能,时间就凝固在了那一天:苏昕答应了她,病好后一定会带她去坐旋转木马,然后她们就会再次分开,再也不见。她们当时的关系就只到那里。所以那天她们站在这里时都知道:都知道这就是了,是最后一天。她们站在旋转木马前的时候心情大概既是复杂的,又是庆幸的。因为这么一来就不会有一个明确的句号宣告结束,这么一来就可以用一个吻来代替旋转木马。
如果这错觉是真的,那么从站在这里以后发生的所有事都只是邵止岐一个人的幻想。她站在这里的十几秒任由思绪翻飞,飞快度过了7个月,掠过冬春来到又一个夏天,单相思患者经常做这种事,不是吗?会幻想自己和对方度过的一生,想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想到最后。
如果她们的故事真是如此书写的,那么邵止岐大概会非常痛恨那个写下这个故事的神明。
所以,是这样的故事吗?
——就在这时,邵止岐的睫毛颤抖了一下。
因为她看见苏昕的手指如碎掉的雕像,活起来了。
与此同时凝固的时间齿轮被两股力量推动起来,开始按照常理运作。但一开始还很慢,时间的流速非常缓慢,她看着苏昕抬起手,嘴角慢慢扬起。她看见她脸颊旁的发丝掺杂蓝色——醉意褪去,邵止岐终于清醒:那时的苏昕并没有挑染,不是吗。
时间刹那间恢复了正常的流速,邵止岐回到现实,看见苏昕站在她面前,举起手打了一个响指,就在这时她身后的旋转木马亮起所有灯来,打亮了夜幕和河水。欢快如童话世界般的伴奏声起,每一只马儿都奔跑起来,如梦如幻。
“你看,苏昕从不食言的。”
苏昕挑起嘴角,这么说。抓住邵止岐的手腕,带她轻而易举推开门,进入这个童话世界。虽然只有几分钟——苏昕和邵止岐一起坐在一只白色的小马上,她靠在身后邵止岐的肩头,扬起脑袋和她讲话。
“虽然只有几分钟,那也算数的,对吗。”
她笑着这么说,邵止岐搂住她,她才抽抽嗒嗒说,算数的,当然算数的。
“那就好。”
苏昕松了口气,放心地说。
“还有,邵止岐。”
零点已过,可以说了。
“生日快乐。”
在纽约度过的第一个夏天,遇见你的第四个夏天。
终于能好好为你庆祝的第一个生日。
从此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个。
“还算是不错的生日礼物吧?”
小马跑到了面对河与桥的另一头,景色摄人心魄,可邵止岐只顾得上哭,只顾得上说不是不错,是非常——非常好的礼物。然后她又听见苏昕问:“那,我是不是可以问了。”
“问、问什么?”
苏昕终于把那个她已经在意好久的问题说出了口:“所以我今年的生日礼物——不是小蛋糕的那件,到底是什么?”
她真的好想知道。
邵止岐搂紧她,在她耳畔说一个1月20日曾发生过的秘密。她终于说出来了,像是在梦里蹬一下地面,轻轻飞了起来,把曾经脱手飞上天空的那个蓝色气球又抓在了手里。然后她说,她果然还是想去,她想完成苏昕的愿望。那一定是自己能给苏昕最好的礼物了。
“苏昕,我们要一起去。”
——玫瑰夜号邮轮将在一次于纽约港出发,时间是12月25日,圣诞夜,它将鸣着汽笛跨过大西洋,来到地中海,从圣马洛港口登岸,我们的目的地是那座海盗之城。
当邵止岐在书房伏案写作,用苏昕的那只钢笔把这句话写在日记本的最后一行时,她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时间:已经两点多了。勺子正黏在她脚边睡觉,她吹了吹纸面后才把日记本合上。虽然一开始是想学苏昕把一些值得记下的事都总结一下,结果写着写着却变成了一篇回忆性质的故事,从6月写到了12月,终于在邮轮旅行开始前一晚写到了这个节点。
这六个月的点滴也有记下来,但这一本上的是单独且完整的故事。苏昕只知道她在写日记,但不知道她把她们从去年秋天到今年夏天的一切都完完整整保留了下来。邵止岐也没有想过要发表,或者打在电脑里保存一份。她只是想亲手写一遍。
这样的话记忆就会随着字迹复苏,甚至还会梦见那一幕幕场景。是人为制造的走马灯,也是一场为期六个月的热身。
这么一来,那封信一定会写得更好。
她起身的时候勺子也醒了一下,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都不肯回窝睡觉。它这几天都很黏人,大概是因为看到她们在收拾行李,所以明白自己又要和她们分开了。邵止岐蹲下来摸摸它,小声说:“这回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就在阿姨家里乖乖等我们几天,好吗勺子。”
勺子舔舔她掌心,终于晃晃悠悠离开,去窝里睡觉了。
邵止岐本想就这样关灯回屋睡觉,苏昕最近的睡眠质量好了很多。就算她偷偷跑出来写日记也不会发觉。或者她发觉了,但也没有说什么。邵止岐觉得后者更有可能。
她走到书房门口想了想,觉得明天上船以后大概就没有时间写东西了。所以还是先开个头吧,觉的话明天上船后再补。苏昕今天除了收拾行李也一直在工作,她在争取把之后几天的工作都解决掉,然后好好享受一场久违的假期。
所以邵止岐又坐了回去。她没有翻开日记本,而是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白色信纸,小心翼翼摊开来,又拿起钢笔。
她抬起头思考片刻,发了会呆,又翻阅了几页放在桌上的《旅游必备法语手册》,十多分钟后才终于决定下来,笔尖触碰到了纸面,写下那封信的第一句话:“致我的爱人,苏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