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6
秦赴父母以及弟弟的葬礼时间被初步定在岐海市12月的月底。
秦赴走不了太多路,不仅脚骨没长好,身体也很容易累,余珂得了余成霖的授意,负责在葬礼上给秦赴推轮椅。
在林渚凡最后一次确认流程的时候,说到要守夜一个晚上,余珂和林渚凡都很同时地犹豫起来,秦赴反而看着比他们都要轻松。
“没事,就守一个晚上。”秦赴说。
“小珂可以先回去休息。”秦赴的声音没有太多感情,语速很慢却是很温和的。
不过余珂觉得这样没什么道理,和秦赴争取了一下,说可以陪他守夜。
秦赴没做太多推拒地就答应了,弯着眼睛看他,说“谢谢小珂”。
余珂在葬礼的那一天先穿戴整齐,黑西装黑西裤,秦赴的服装是一样的,放在余珂的那张床上,等他去给秦赴换。
余珂不太会给别人穿衣服,小婴儿可以,他以前就给秦赴家的小弟弟换过衣服。
但秦赴又不一样,他太高,虽然身体不如车祸前强壮,但总归是不能跟娇嫩柔软又小小一个的婴儿相提并论。
秦赴不知道有没有发现他的窘迫,很听话地配合余珂的指示,抬手,再起一点身。
余珂换好上衣,秦赴就把裤子捏住一个角拎起来了。
“裤子我自己来。”秦赴说。
余珂很感谢秦赴,因为他真的不会帮人穿,何况对方还是成年男性。
秦赴穿得很快,换裤子的时间比余珂给他穿衣服的时间还要短一点。
明明可以自己穿的,余珂在秦赴看不到的地方瞪他一眼。
余珂将轮椅推到秦赴病床旁边,等秦赴坐稳,便推着他往外走了。
他们到得要比大部分人都要早很多,有很多流程需要秦赴亲自去踩,余成霖也装模作样得来得很早,看着余珂,叫余珂过去说事情。
余珂原本推着秦赴去过流程,但余成霖叫他他不能不去,旁边林渚凡也陪着,他便将秦赴交给他,走向余成霖所在的方向。
他才刚站稳,余成霖就问他:“合同那件事怎么样。”
余珂看地板,没把头抬起来,告诉他:“我还没说那件事。”
“没说?”余成霖讶然地看他一眼,语气很明显地生硬起来。
余珂态度不太好,解释道:“说话也要看时机吧,秦赴伤成那个样子我怎么说。”
余成霖很久没说话,将眉头蹙地很紧。余珂猜想,他可能是觉得余珂说的话有道理,但不愿意承认是他自己的要求没有道理。
因为余成霖看着是一副绞尽脑汁想要说出点什么来反驳他的样子。
他什么反驳的话都想不出,却还是坚持说余珂:“那你也不能完全不提。”
斩钉截铁地,就好像余珂对秦赴提了,他就能拿到那块地皮。
余珂被余成霖烦得心情渐渐不太好了,还是低着头闷着情绪,哑着声音开口:“那你自己去跟他说,何必让我去套近乎。”
余成霖想对他发作,又不敢太大声训斥,张嘴刚想说点什么,就被一阵杂乱的脚步混着轮子滚动的声音打断了。
“余叔叔。”秦赴很客气地同余成霖打招呼,林渚凡将轮椅推至余珂和余成霖中间,很巧妙地将两人隔开。
“小赴。”余成霖的脸色和语气又一下子变得很不一样了,他不知道秦赴有没有听到多少,脸上带了近乎讨好的笑。
余珂也不知道秦赴有没有听到,但他没什么可以讨好的,就在一边很沉默地靠墙站着。
秦赴叫过人之后就没有下文,身边气压很低。
余成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些什么,很迅速地将脸上的笑容收回去了。
转变得太快,所以不太自然,那张脸变得有些扭曲,余珂看着感到反胃。
余成霖对秦赴说:“节哀,小赴。”
“我会让小珂照顾好你的,以后没事就来我家里住也可以。”余成霖又这样说一些余珂听着都想笑的话,余珂的食指开始无意识地痉挛颤抖,他想摸烟了。
秦赴的轮椅被推至余珂斜前方一点的身侧,看起来像是将他护在自己身后,秦赴能看到余珂的手,余珂也意识到,很快将手背到秦赴看不到的地方。
宾客陆陆续续地进来,林渚凡要负责主要的接待事宜,将秦赴又交还给了余珂。
余珂短暂地逃离余成霖,看着一片黑白混合的颜色,和众人都并不高涨的兴致,便心安理得地融合进里面。
台上的知宾开始富有感情地念稿,秦赴神色淡淡,坐在最前面,微微抬头去看三张被挂在场地中央的,很大幅的黑白照片。
但他的眼神似乎是扎进了空气里,余珂感觉到他只是眼珠转向那些照片,实际并没有看进脑子里。
岐海市秦氏集团董事长秦延携一家四口出游,路上与一辆失控的货运卡车相撞,秦延、秦延的二婚太太朱净及其幼子秦旭当场死亡,前妻之子秦赴重伤存活,在ICU待满三天,在普通病房待满十四天,于12月21号顺利出席葬礼。
有不少人在声音很低地啜泣,秦赴反倒看着像最冷静的一个。
秦赴听得很清楚,但不知道他们在哭什么,转头去看站地不远的余成霖。
余成霖没哭,但表情比哭还难看。
秦赴转回来,又看笔直站在他身边的余珂。
余珂大约是在发愣,不看人的时候将眼睛里的焦距放开了,看人的时候又聚起来,像是在一个一个地辨认这些脸上的五官都属于谁。
不多时,轮到秦赴被辨认了,但余珂将眼睛聚起焦以后却没有再散掉,盯着秦赴的脸看了很久,声音很轻地叫他:“小赴哥哥。”
秦赴朝他笑了笑,转回去并不认真地听知宾念稿子。
过了不少时间,这场没有惹出多少风波的葬礼平静地结束,林渚凡代秦赴简单地回答了几个媒体的问题,场地里就空了很多。
余珂避开了余成霖临走时对他使的眼色,抬脚正要走回秦赴身边,却被余玦拦住了。
余玦同余珂不似秦赴同秦旭,余家的两个孩子都是一个母亲所生,但关系却没有很好。
余玦手上拿的是一整包吐司面包和两盒牛奶,如此朴素的东西,不可能出自余成霖的手。
余珂在心里嘲笑余成霖,平白少了一个狗腿的机会。
“晚上守夜的时候垫垫肚子。”余玦对余珂说,余珂将几样东西接过来,声音很小地说了谢谢。
余玦只是“嗯”了一声,便脚步不停地往余成霖那里走了。
余玦是连秦赴都觉得厉害的人,余成霖也喜欢他,只剩下余珂没人喜欢,也没人觉得厉害。
人都走完了,空荡的场地里只剩下秦赴一点黑漆漆的背影。
余珂拿着吃的走回秦赴身边,他今天甚至提不起讨厌秦赴的兴致,将牛奶和吐司面包全部放在秦赴的腿上。
秦赴没把它们拿开,抬手给了余珂一个很小的盒子。
余珂接过来,发现是一包烟。
秦赴对他说:“想抽就抽,最多两根。”
余珂摸出口袋里的打火机,点了火,用食指和中指夹着,拇指托着,姿势很标准地放到嘴边吸了一口。
秦赴没跟他一起,也不能跟他一起。余珂听到拆包装袋的声音,秦赴在开那袋吐司面包,然后面无表情地吃掉了两片。
余珂抽过烟的嗓子还是沙哑着的,但也被烟熏出了些旖旎的柔软腔调,问秦赴说:“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抽烟的。”
秦赴没看他,告诉余珂:“你大约也不知道,我也是有烟瘾的。”
余珂看过来,秦赴依旧平视空气。
“你的手指会在你无意识的时候很不明显的抽搐,我也有一段时间摸不到烟就会这样。”秦赴解释道。
余珂问他:“现在怎么不抽了。”
秦赴没有正面地回答,他很短促地笑了一下,跳过“为什么”,来到“结果”,对余珂说:“戒掉了。”
因为他找到了更能缓解压力的方式,并深深着迷,那是戒不掉的。
余珂站得累了,于是蹲下在秦赴轮椅的旁边,第二支烟被他点燃了,但没有再放到嘴边。
秦赴见他不抽,就把自己腿上拆开的面包递过去给他,又往牛奶盒子里插好了吸管,随后将余珂手里的烟拿过来。
“你……”余珂想开口阻止他,但秦赴已经动作更快地放进嘴里吸了一口。
余珂提醒他:“你这样容易复吸。”
秦赴摆摆手,说没有那么严重。
“我这样在你父母面前是不是不太好,小赴哥哥。”余珂取回了一点理智,坐到椅子上担忧地啃面包。
秦赴语气平淡:“我跟他们又不是一家人。”
不然也不会让他单独坐到另一辆车上,因为秦旭和朱净觉得他在的地方气氛不好。
秦旭年纪很小,就从母亲那里学会了排挤秦赴。
所以卡车车头撞扁了前面那辆载有一家三口的轿车,车身只侧掀过载有秦赴的这辆车的时候,秦赴用意识消失前最后的力气看着,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身边很久没有动静,秦赴再转头过去看余珂,他拿着半盒没喝完的牛奶,缩在长椅上睡着了。
秦赴将他手上的牛奶拿下来,自己喝完了。
余珂在这个夜晚获得了一个带着牛奶香味的亲吻,在眉心的位置,偷偷地导入了他含有秦赴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