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125

  两世三

  华姒后来便总是同太子一道儿来寻宴听,一口一个云裴哥哥,就数她唤的最甜。

  宴听族里没有妹妹,旁支里倒是有几个,但同他都不大亲的,除去长辈也少有人会唤他小字,是以一开始华姒这样叫,他还很不适应。

  小姑娘年少不知愁滋味,日日像个小麻雀儿一样在欢腾地在宴听身边飞来飞去,成日里没有安生的时候。宴听也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境,竟也开始打心底里纵着,未用待别人时那种冷淡的态度来对待她,却多是温和的顺着她的意。

  华姒这时候个头儿还很低,不过将将到宴听腰际。宴听本就身姿颀长,华姒若想亲近他,免不得就要几番撒娇,趁着旁侧没有碍眼的宫人时,仰头闹着要云裴哥哥抱。

  男女七岁不同席。

  宴听这厢还心里念着“发乎情,止乎礼”,那边华姒未能如愿,就要皱着眉头噘嘴,佯装哭起来;宴听顿时便手足无措,素日里清风端正的少年手忙脚乱地放下手里的书,连忙就把地上掩面装哭的小公主抱起来。

  “公主,只此一次,下次可莫要这般为难微臣了?”

  小华姒把手放下来,眼睫上还沾着方才硬挤出来的泪珠,“噗嗤”一声笑出来,听话的点了点头。

  但下一次,继续如法炮制,屡试不爽。没办法,宴听就吃这一套。

  小公主折磨人的方法很有一套,而且近日也就盯上了宴听,摸清了他的性子,晓得他好欺负以后,简直可谓是变本加厉地可劲儿折腾他:

  一会儿要吃这个喝那个,一会儿要爬树翻墙,一会儿又要荡秋千放纸鸢。

  太子最是纵着这个幼妹,便也乐意让宴听陪她玩儿,只说宴听手头的事儿交给宫人也可。

  这般日日朝夕相处下来,宴听好似笑得次数变多了,一开始不适应华姒叽叽喳喳唤的一声声“云裴哥哥”,到后来半晌听不见,竟也莫名不适应了。

  小姑娘也的确讨喜,娇憨可爱的很,声音也甜,很会逗宴听和二哥高兴。宴听开始习惯殿内有这么个开心果了,偶尔闲下来,会照着书上说的,笨手笨脚地给华姒编一个竹蜻蜓玩儿,华姒得了,总是欢喜的很。

  冬去春来,宴听识得华姒五月有余时,宴府迎进了一位年轻娇艳的妾室,是宴大人近日的心头肉,出身低但颜色好,仅比宴听大五岁而已,竟生生成了他的小娘。

  宴听心中不悦,但也未有半句微词,左右这府里也无人在意他的感受,无非是用得上他的时候,还想起家里有他这么个嫡长子罢了。

  那位小娘约摸是姓赵,宴听仅在家宴上见过两次,兴许是因为得宠,极是飞扬跋扈,连如今宴府的主母她都敢出言不逊。不过这位续弦的宴夫人出身大家,懒得同她计较罢了。

  他在府里不欢喜,便日日都极早的进宫去,不待到皇宫门禁,绝不回府;好在宫里还有个华姒公主,天真烂漫的,哄他逗他,倒叫宴听心里多了一丝安慰。

  六月中旬,已进初夏。

  连日来都出着太阳,晒得人心慌,终于阴着天气轰轰烈烈地下了场大雨,凉快了些许。

  华姒午间在外面玩儿水,稍稍淋了点儿雨,沐浴过后换了身衣裳,有宫女抱着她寻来太子书房,说小公主无论如何要来找宴公子,要他给她讲故事。

  宴听无奈,然还是应了她的央求,寻了些志异讲与她听;直到华姒趴伏在软榻上睡熟了,宴听这才继续看自己的书。

  但他万万没想到,府里如今正闹得天翻地覆。

  戌时过半刻,宴听回了宴府,却惊了一瞬:

  他这院子向来冷清无比,如今却灯火通明的,人来人往,在乱七八糟地往外搬什么东西。

  旁边哭着一张脸的贴身小厮见宴听回来,赶紧跑来向他禀告:

  “赵姨娘说想住公子您的院子,她前不久怀了身孕,老爷事事都依着她,又说父命大过天,想必您也不会不同意,根本就没找人给您报声信儿,径直就把咱们院儿里的东西搬到西苑去了。”

  宴听面色一寸一寸地沉了下来。

  ——只是想住他的院子这么简单吗?

  还是为了宣告主权,向所有人昭告她赵姨娘有多厉害?说到底,不过是看他没有生母仰仗好欺负罢了,这府里好院子那么多,她不去夺几个弟弟姨娘的,也不去抢他那个嫡母的,如何就非要他这个院子不可了?

  这样明目张胆的折辱,父亲居然还同意了。是他成日里不声不响,她觉得他好欺负,所以率先拿他开刀?

  宴听只觉得悲哀,自己和他幼时已故的生母,他们都悲哀。

  宴听双手垂于身侧,双手握拳。

  这时候正屋又传来一阵不小的喧闹声,宴听方才提起步子往前走,从那正屋里直愣愣扔出一个物体,“怦——”地一道沉闷声响,落在宴听面前。

  少年垂下眸子看去,霎时瞳孔微缩,眼中尽是不敢置信:

  那个被弃如敝履的物件儿,分明是他已故生母的牌位。

  当初晏家没落至极,没办法迎娶高门小姐,高不成低不就地,只得娶了宴听的母亲,一个从七品官家小姐过门。整个晏家,明明自己也无有多高贵,却整日里看不起这个媳妇儿,动辄便欺辱她,以至于宴听出生后没多久,他的生母就郁郁而终。

  宴听自幼时失怙,生母的牌位被移到宗祠以后,他无有一件母亲留下的遗物,这才私刻了一个牌位,日日供奉,当成一个念想。

  ——如今却落得这样的辱没。

  他蹲下身子,把那个牌位捡起来,捧在怀里,眉眼早不复平日里的清风朗月,反而阴沉暗涌。

  宴听站得地方离门口不远,甚至能听到屋里那个女人尖锐狂妄的叫喊:

  “摆个死人的东西做什么?冲撞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脏死了,通通扔出去!”

  “轰隆——”

  半空一道惊雷闪过,沉闷了一晌的天又开始打雷,落下些细细密密的雨丝,随后越来越大——

  屋里那个女人还在颐指气使,宴听心中万般痛意委屈,手心快掐出血来,想破了脑子,竟想不出如今有谁能帮他。

  他咬紧了牙关,整个身体都气得微微发抖。

  少倾,再也忍不住,宴听推开在他身边欲给他撑伞的小厮,抱着他母亲的牌位转身离去——

  ————————————————————————————————————————

  第二日雨过天晴,华姒照常坐在太子书房门口的石阶等她的云裴哥哥,左等右等,早过了晨学的时辰,宴听却还没来。

  华姒心里还不解:云裴哥哥向来是很准时的,多数时候都会早来一时半刻,怎的今日……

  她迈着小短腿爬起来,转身颠颠儿地跑进书房,扒着比她还高些书桌,询问她的二哥:

  “二哥,云裴哥哥怎么没来,他是不是身子不爽,他有跟你说吗?”

  太子华晟眼皮都没抬:

  “云裴今天不来宫里了。”

  “今早晨起就有宫人来送云裴的告假书,说昨日家中有些小事儿,他淋了雨发热了,今日就不便来宫中伴读了。”

  华姒一瞬就皱起眉头,眼珠子瞪得溜圆:

  “怎么会淋雨,昨日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云裴哥哥身边伺候的人是做什么吃的,给主子打个伞都不会吗?”

  太子这时抬眼,看了她一下后又垂下去:

  “他那小厮你又不是见过,愚忠的很,怎么可能连伞都不给主子打,那自然是因为别的原因不能打了。”

  “因为什么?”

  华姒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誓要追问到底。

  太子没想到她这么好奇,放下手里的毛笔,沉吟了半晌,这才面露难色地道:

  “怎么说呢,来传话的宫人,说是云裴发热严重,是因为昨晚在雨中跪了半宿……”

  “?!!!”

  “为什么?!”

  华姒的声调一瞬变得有些尖锐,可能还带着些紧张,小脸都踮起来了。

  太子抿了抿唇,约摸是在斟酌些华姒能听懂的话:

  “你云裴哥哥的爹爹,又纳了位妾室,那妾室受宠,要夺云裴住了十几年的院子。这也便罢,听说还扔了云裴已故生母的东西,云裴动了怒,去寻他爹讨回公道,却没有谈拢,反被撵出书房,他性子执拗,就跪在书房外头,直至扛不住晕了过去。”

  太子顿了一顿;

  “你还不知道吧,你云裴哥哥,面上看着活得还算尊荣,其实他没了生母,在府里难过的很。”

  “那些勾心斗角的女人,毁了你云裴哥哥好些体面还不够,如今是越发地得寸进尺。”

  华姒起初惊讶,随后待太子话音一落,她那小手立刻握成拳头,猛的砸向面前的楠木桌:

  “可恶!”

  小姑娘如今很是愤愤不平,气得很:

  “我前不久还偷听到父皇跟母后说,说云裴哥哥的晏家虽空挂一个爵位领着银饷俸禄,实则现下所有的尊荣都是云裴哥哥给他们带去的,他们怎么敢?!”

  太子垂首轻叹一口气,间歇还去蘸了些墨水,颇有些无奈:

  “有什么办法,姒儿你要记得,为人子女,并非事事都能由己的,再说了宴大人表面功夫做的不错,抢了你云裴哥哥的院子,却又另安置了住处,我们这些做外人的,又有什么话好讲?”

  华姒却不听这些大道理:

  “偏生就是他们欺负云裴哥哥,话说的再漂亮也改变不了;二哥,我偏不信这个邪,难道这世上,就没一个人能为云裴哥哥讨回公道吗?”

  她不再扒着书桌,双脚稳稳落地,义愤填膺地:

  “我去寻父皇!”

第145章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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