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认错18
主子在看见地上的瓷片时停了下来,我看见主子的呼吸都一滞,主子抬头确认了好几次地上的白釉就是大公子的赠礼,主子吸了一口气,仰起脸。
“是你?”
主子依旧仰着头,微微侧脸,看向屏风后茫然的他。
我看着他不解地看着主子,又看向地上的碎片,可能是本能让他理解了主子的意思,指着瓷片,摇了摇头。
主子笑起来,他大步走向屏风,一把将他拽出来,主子很高,他被掐着脖子抬高,与主子对视,脚尖都够不着地面,他绷着脚背,小腿在空中晃。
他吃痛地呜咽,双手垂在身边,他似乎想要抬手挣扎,又颤抖着放下。
面对主子燃着怒意的眸子,他始终摇头,咬着嘴唇不肯承认。
不是他弄的,他为什么要承认。
暗卫没有主人的命令不会多嘴,但这个时候我几乎控制不住身体想要跃下,想告诉主人是小姐方才来过,是小姐失手打碎了瓶子。
他当时连抬眼都不敢,怎么敢自己跑出来碰房里的东西。
主子为什么不唤我,主子为什么不唤我。
我看着屋里的场景,感觉自己浑身都在抖,这时候队长的手拍上了我的肩膀,我看着队长的眼睛,闭了闭眼。
与我无关的。
主子不唤我,自有主子的道理,我不用管。
他被扔到了地上,刚好砸在了碎瓷片堆上,我听见他痛苦的低叫才反应过来,我看见他整个脊背都贴着碎片,大腿上赫然扎着一片,他几乎昏过去,暗红色的血从伤口里慢慢淌出来。
主子站在他的面前,他没力气翻身,仰面躺着,颤抖着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他的话语被主子打断,主子出门时穿的硬底短靴踩上了他的胸膛,我看见他几乎翻出了眼白,嘴里再没了声音,只躺着细细抖。
他仰面躺着,一双眼睛正正看着房顶,我再次觉得他在看我。
他在看我,他需要我。
队长的手劲愈发大了,我觉得肩头生疼,我看向队长,我想跪下求队长,让我下去与主子辩驳,这与他无关,他为什么要遭此横祸。
大公子的死,边城丢失都是北国所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天我一直告诉自己,他的死活与我无关,北国肆虐,他死有余辜,他代表着他的国家嫁过来,他的死活不在我关心的范畴。
大道理我都懂,我是定北王府的暗卫,曾经也跟随主子带兵掠阵,我出身被北国屠村的边境,我怎么不懂这些道理。
但瓶子真不是他所为,真的不是。
我不知道我眼里到底露出来怎样的情绪,队长定定地看着我,他再次警告我,队长让我下次再如此失态,就亲手杀了我。
队长是暗卫统领,我们这一代最优秀的暗卫,他不会容忍我这样的人呆在主子身边。
我是知道的。
我是知道的。
我转回脸,看着主子拽着他的头发把他提起来,揪着他的下巴问他话,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睁着眼睛喘气,他喘气的声音就像破风箱,他整个后背都血迹斑斑,白釉瓷片此刻好像变成了红色,扎破单衣,挂在他的脊背上。
他那么瘦,好像除了骨头就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肤盖着,哪里有血肉给这些碎片挂着。
我沉默地蹲在房梁上,队长的手依旧摁着我的肩膀。
主子问不出话,烦躁地将他一把掼了回去,他再次栽在地上,大腿上的瓷片彻彻底底扎了进去,他捂着右腿上的口子,虚虚地捂着,他不清楚怎么拔出来,就只捂着,我看见血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滴在地上,洇进地砖。
我闭眼又睁开,小莲蓬滑进我的掌心,我用力握着,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侧着身子躺在地上,弓着背,就像死了一样,主子在屋里反复踱步,棋盘和棋盅被主子拿起砸向他,他颤巍巍地抬起手臂挡着头脸,被主子重重踹了一脚后乖觉地放下了手,木制棋盘虽不尖锐但很重,整个砸在他的头上,他被砸中的瞬间痉挛了一下,血从额角慢慢流下来。
他侧躺着,血流进了他的眼睛里,聚集在眼窝又溢出,淌进他的左眼。
我不想看了,之前我替他挡了那一下尚且被主子质问,今日主子盛怒,我根本不该出头,队长也是为我好。
主子暴虐地摔着东西,走到角落时将那扇小屏风踢翻,就在这时,一颗珠子随着屏风的倒下跳了出来,跳在地砖上叮叮咚咚,咕噜噜滑到主子的脚下。
我突然觉得难以呼吸,主子低着头看脚边的骨瓷珠子,过了半晌,笑了起来。
是我给他的,是我起了私心,把这颗珠子留给了他。
他再次被拽起来,他被主子举起来时那头上的血就向下流,眼里的也是,远远看着,就像他在流着血泪。
主子一手拽着他的头发,另一只手抓着他的下颚,让他去看地上的珠子,他似乎看不清东西,眯了好几次眼睛,在看见那颗珠子的时候抖了一下。
“惯犯啊,”主子的声音带着笑意,但掩盖不住那滔天的怒火,主子握住他的肩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这些日子疏忽了你,你是不是觉得日子好过起来了?”
他不好过,他在生病。
我无声地喃喃,我看见他哭了,血顺着眼泪淌在他的脸上,一道又一道的痕迹。
供出我吧。
说是我给你的,说是我在那天捡珠子的时候给你的。
用手比划,把我供出来。
我几乎绝望了,我看着他安静地流着眼泪,四肢都无力地垂着,整个人被主子拽在手中。
主子冷笑起来,松了手,他跌坐在地上,主子蹲了下去,温柔地摸着他的下巴,像在抚摸一条小狗,主子的声音很轻。
“哭什么,错怪你了?”
快说是,快点头。
我立在大梁上,已经做好了向主子请罪的准备,死也无所谓了,队长不让我下去,主子却主动问了,这是天意。
这时候我看见他动了动,他被扔下去的时候像是死了,这时候慢慢动起来,他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挣扎着跪好,他看向主子脚边的骨瓷珠子,那双没有焦点的眸子一点点有了神色。
很浅的色彩,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我看着他用手抓着地面,向主子的方面爬过去,明明就只是一小步,他却爬了一盏茶还不止,他在主子的面前趴伏着,再次看向那颗珠子。
他收回视线,仰起脸,与主子对视,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