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90
那年于思乐父母双亡,他从叔叔伯伯的刀口下逃出家门时,还只有乌迩街头那些墙缝里生出来的野草高。
乌迩的街头随时都在上演人吃人,人吃泥, 甚至人吃腐肉的场景。
他根本不敢乱跑, 出门即藏在了一簇枯黄的草荡里, 许多天,他的食物都是那些将他身上, 嘴唇割得四处是口的枯草叶。
叶子很锋利, 但比不上他在草丛里见到的一幕又一幕。
那天黄昏,四天滴水未进的于思乐舔了舔自己嘴唇上的淡薄血液,蜷缩在草荡里意识逐渐模糊。
他太饿了, 又渴又饿, 即便身体不动,胃里的锋利干草还是割得他肚子生疼。
这条街上向来没什么人。
他想, 大概再过两天他就会变成一具干瘪的尸体蹲在那里, 然后等到发出腐烂的臭味时被人发现,被人分食吃掉, 结束自己来不及长大的一生。
可惜事实证明这是奢望。
于思乐身上被茅草割出来的血口已经结了痂, 但道理说, 他面前的路上就有很大一滩血液,那是前天有两个人男人在这里撕烂了一个小孩留下来的。
他们蹬着他的身体扯下他的胳膊和腿,男孩撕心裂肺,却如小猫儿一般的尖叫声混合着他的血液和生命一起留在了那里。
那里的血腥味远比于思乐身上的浓,可即便这样,这条甚少人往的街道上,于思乐还是被人发现了。
就是那两个分食了小孩的男人。
他们暴出的双眼狰狞又扭曲的盯着于思乐所在的草丛,一边缓步靠近,一边疯狂的大笑着,笑得毛骨悚然又放肆。
于思乐觉得他们像两个屠夫,如果被抓到,在那摊深红血迹上被撕碎成几块的就是他。
他想跑,可他像被人钉在了那里,连呼吸和颤抖都不敢,根本没有力气逃跑。
他就那样惊恐的瞪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越靠越近的两个屠夫,身体上本就残缺的蓝纹被吓得一闪一闪,不断提示着他对面前这两人的恐惧。
他真的害怕,可他真的没有力气跑了。
那两对乌青里满是血丝的眼睛已经探进草丛,于思乐惊惧的看着他们,甚至能从他们牙缝中那些残余的猩红肉沫里闻见血腥的味道。
“抓到你了。”那个肉沫嘴将嘴角裂得恍如他的脸不是脸,而是套在上面的一张面皮,圆润的嘴角朝两边拉开出一道不可思议的角度,那双尽是血污的手从头顶盖下来。
会被先扯掉脖子吧。
于思乐想着,他怂起了脖颈紧闭上了双眼。
只要我不睁眼杀的就不是我,只要我不睁眼挨打的就不是我,只要我不睁眼,被割肉的,被疼得死去活来的就不是我。
他疯狂的在心里默念,仿佛这句咒语一般的心里暗示真的奏效了,那双会瞪着他身体扯掉他脖子的大手并没有落下来,反而是眼前沙沙的有东西落下,不等于思乐睁眼,他的手腕就被人猛地一把拽着飞奔了出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于思乐终于喘匀气睁开眼时,眼前是一个皮肤惨白的男孩儿,像个地球人,眼睛大大的,双眼皮,很漂亮。
他对着他笑,嘴角两边有他不认识的,漂亮的小窝窝。
“你好,我叫毛毛。”他笑着说,朝他伸出了一双干瘦的手。
于思乐太渴了,又累又渴又饿,肚子里还有刀锋一样的干茅草。他只无力的眨巴了两下眼睛,昏死过去。
迷迷糊糊中,他从离开家门以来喝的第一碗水,是那个叫毛毛的小孩,割破自己手腕为他放的血。
于思乐心疼的拉着毛毛的手时,发现他漂亮的手背上被那只大手抓出来一道疤,一道丑陋如蜈蚣的疤。
再后来,聪明的毛毛给了他一个藏身之所,他和他相依为命,直到XX13年,两人十岁那年。
那一年,乌迩的小孩忽然好过了许多,因为在乌迩突然出现了一个词,叫做养料。
所谓养料,即字面意思,将浪费在蝼蚁之躯身体里的健康,卓跃的脏器,更换给更配拥有它们的人。
那年于思乐被盯上,他是亲眼见过胳膊大腿被蹬着身体撕扯下来的人,见过鬼影,便会更加惧怕黑暗。
他害怕,害怕被生生撕成几块,害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破开,然后掏空。
于是,他瞒着毛毛,在自己的手上弄了一道和他一模一样的蜈蚣一样的伤疤,将毫无防备的毛毛,送上了那辆装载养料的车……
后来毛毛会经历一些什么,他没想过。
但结果肯定是死了,这是毋庸置疑的。
“你是毛毛??”
另一边的温瞳已经打开了彧肆给他的新药,一边打量着质感上乘的药瓶,一边听着于思乐的嘶吼声不置可否。
温瞳没给于思乐任何回应,但他高高勾的一侧嘴角却映在了于思乐的眼底。
于思乐惊愕的从混乱血腥的乌迩街头清醒过来,开始疯了一样对着彧肆几人嘶吼:“他是毛毛,他是养料,他是来复仇的,他陷害我,他是来杀我们的!!!”
“你们救救我,救救我,你们被他骗了!”
于思乐挣扎得歇斯底里,可没人能听得懂他的吼叫声。
他疯狂的从穿透在腕骨上的钳制器里伸出右手,企图让几人看见他手上的疤痕,可惜那里已经被层层叠叠凸起的脓包代替。
那道疤痕被撑成了透明,保护着脓包里那一汪脓液。
“你觉得他们看得懂吗?”
那道疤温瞳能一眼认出来,但旁人一定不可能。
他恍如听不见于思乐的动静,一手举着彧肆新给的药,一手掏出口袋里仅剩的那5粒小药丸。左右打量了一番,犹豫又苦恼的问于思乐:“阿肆说旧的药就不要了,今天开始吃新的药,你说,”他把那几粒小药丸摊在自己眼前,语速又缓了一倍,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问:“我还要 吗 ?”
于思乐顿了一下,更加疯狂的扯着自己的手给彧肆几人看。
但结果确实如温瞳所说,彧肆几人确实没看懂。
于思乐的感染者身份几乎无法质疑了,即便对他再抱有感情和同情,那也无计可施。
19所任何执行人员在面对感染者时,处理方式往往都有且只有一种:销毁。
于思乐是存在于实验基地的活体感染者,销毁与否轮不到彧肆几人插手了。彧肆接下任务后,又回头看了看于思乐,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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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本星人大量收养地球人作为养料圈养的事情,彧肆的双耳被彧天成保护得很好,他几乎是不知情的。因为没人敢冒着忤逆彧天成的风险在他耳边嚼一切无关紧要的舌根。
去故家之前,彧肆带温瞳去星枢的电子区购买并注册了一部蓝屏通讯器。
温瞳望着左手手腕上那一片小小的东西,第一个录入的信息,全都是彧肆的。
彧肆的联络号,彧肆的光信,以及,他朋友圈里那张唯一的,十几年前的大合照。
那时的彧肆还细皮嫩肉的,他站在人群里,虚虚的拦着温瞳的肩,微微仰起下巴睨眸看着镜头,笑得有些欠。
温瞳木然的站在那里,任凭彧肆搂着,眼神像是看着镜头,又像单纯的平视着前方,漆黑的瞳孔里并没有焦距。
温瞳盯着那张老照片许久,彧肆一如既往的,蹲在温瞳的轮以前,习惯性的拉起他的手握在手里,“瞳瞳,我要去出一趟任务,很快就会回来,我让力高扬留下来陪你,有事就用这个联系我,”
彧肆说着指了指温瞳手腕上的蓝屏,“知道怎么拨号吗?”
温瞳不说话,顺着彧肆手指看了一眼手上那块别扭的东西,抬眸去看彧肆。
彧肆看懂了他眼里的东西,摩挲着他的手掌迟疑了下,刚准备开口安抚温瞳,温瞳忽然淡淡的问:“你是去查小希的事情吗?”
“不……”
彧肆犹豫之后,到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温瞳第一次反手握住了彧肆,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淡盈耳,但望着彧肆的眼眸里,是不容置喙的坚定,“我想和你一起去,带上我。”
带上我!
三个字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每个字都淡淡的,不央求,不撒娇,也并非蛮横和强势。好像他只是礼貌的告诉你一声,并不是咨询你的意见,他也并不在意你的答案。
答不答应都随你,因为你答不答应都不重要。
彧肆恍惚间有种回到了还在义教学院的那些年。
那时候的彧肆有不方便带温瞳的活动时,也会提前和温瞳知会一声。那时的温瞳也和现在一样,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一句淡淡的:“带我去。”
彧肆委婉拒绝或者直接表示不答应的话,温瞳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到了目的地后,彧肆总能发现温瞳也在场,甚至比他先到,且一言不发,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姗姗来迟的彧肆。
答不答应基本都不重要了,与其让温瞳单独出去乱闯,不如带在身边安全。
彧肆基本毫无挣扎的就妥协了,只是临出发之前,他给风扬发了个信息,准备带上风扬一起。
半小时后,风扬风尘仆仆赶过来的时候,手上还包着一圈纱布,纱布地下隐隐渗出一些红。
他在彧肆肩上捶了一拳,回头看向温瞳时,又立刻换了一副绅士又儒雅的姿态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礼貌的朝温瞳伸手,“嗨,咱们又见面了。”
手指上的纱布不厚,笔直的手指侧成一面刀片似的伸到温瞳面前,温瞳从他指缝之间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儿。
他的血有小希的味道…!
温瞳仰起脖颈抬眸。
风扬身高和彧肆相差无几,但他不会习惯性的蹲下来,温瞳只好仰起头去看他,眼眸深邃无底。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