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你我皆在妄念间243
“你能护他多久?”
“和你有什么关系,尽我所能要多久就有多久。”
“你刚才说我没办法坚定地选择他,那我问你,你能吗?你能放下幽冥只身闯入欲界把泠夺回来吗?”
奚傲哑口无言,沉默片刻,没好气地说: “我还能再护他一千年,一千年足够我想到办法。”
“要打个赌吗?”
“什么?!”奚傲拔高了声调,“你把我当成你对付的那些畜牲了是吧?我警告你少在我这里动歪心思,就算澈护着你我也有其他办法让你痛不欲生。”
“我已经痛不欲生了。”他说,“你别误会,我不是在调侃你。我的意思是,我能救他。”
他顿了顿,又坚定地重复一句。
“只有我能救他。”
奚傲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想赌什么?”
“让我再见他一面。”
“看你表现。”奚傲没有松口,“如果你真的靠谱,我会考虑之后找个机会满足你。”
“我一定得见他。”路峻竹丝毫不让步,“不然我的办法实行不了。”
奚傲看了他半晌,随即冷哼一声,“现在装深情晚了些。好,我给你一千年的时间,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你最好上心,等我们幽冥出手可就来不及了。”
路峻竹从井中爬出来时,井口边站着两个人,正是郁青和迟书乐。
他们能化形也不奇怪,因为他们分别沾了他和江屿澈的血。
没有过多的询问,他执住郁青的手认认真真嘱咐了他一件事,眼见郁青表情愈发凝重,他还是从头至尾地说了下去。
郁青至今还记得那句话,他一字一句重复给辞欢和虞弈。
“我不能再把他忘了,所以请你在我死后挖出我的尸骨,在骨头上刻上他的名字,无论几世轮回,我要找到他。”
“那他是怎么……”
“怎么死的?”迟书乐接过话茬,“频繁探知天意,命数耗尽。”
他将史官记载的东西付之一炬,然后日日起卦。
能算的,不能算的,他都算了个遍。
算得最多的还是关于江屿澈,结果不是空卦就是凶卦。
自他学会各种卦象的那一天起,师尊就告诫过他卦不可算尽但他不在乎了。
油尽灯枯后,郁青按照他说的话把江屿澈的名字刻在了他的脊椎上。
他要用骨刻禁术与三生石和引魂铃的力量相抵,让自己堕为幽魂厉鬼,游荡世间。
这只是他计划的第一步,他用这有限的一千年,布一个从来没有人布过的阵。
肉身已成枯骨,游魂无法现世,他将自己困在无人之境潜心修炼,以求修为积累。
如果用一个颜色来形容那一千年,空白最合适不过。
一千年还是太长了,无休止的空白里,他发觉江屿澈的形象愈发模糊,他开始记不清楚他的声音了。
靠着残存的记忆,他捱了一千年。在他尽力记住自己的爱人时,他的爱人正在遗忘他。
某一天里,脊椎上的刻文发出蚀骨疼痛,他知道奚傲遵守了承诺,他要等的人回来了,在一座开满丁香花的城里。
按照之前的商议,郁青和迟书乐设法将锁魂符纹在了江屿澈的手背和胳膊上,邪祟入侵的刹那,他将江屿澈的灵体扯离了肉身,带到了他缔结的法阵之中。
守阵的自然就是郁青和迟书乐。这个法阵没有名字,却是实打实的禁术,可以穿梭过去和未来,以及特定的地界。
虽为禁术,却不伤害其他人,而是以他自己为阵眼,再用千年修为作引,施法成阵。
所以从一开始就不是他们走进了狐仙的阵,而是狐仙走进了他的阵。
至于之前说的仇人关系,也是迟书乐的主意。
“他这一世是混血,血统和观念都和前两世完全不同,他很厌恶男人对他亲近。如果你想最后抽身容易些,就多和他亲近亲近吧。”
他信了,所以撩得肆无忌惮,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的意料。他害怕重蹈覆辙,害怕江屿澈会想起什么,于是他想着冷处理,却太刻意、太拙劣。
后来他才明白,他们的爱就是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他哪里是不接受与前两世不同的江屿澈,分明是不接受前两世自私猜疑的自己。
在他们寻找泠的道路上,泠也在尽其所能勾起江屿澈的记忆,所以他做了各种各样残缺不全的梦。
与其说是和狐仙的斗争,莫不如说是和泠的斗争,江屿澈才是唯一能称得上对手的人。
江屿澈曾问过他的肉身埋在哪里,他当然不敢说那具竹林里追在江屿澈身后喊他名字的骷髅就是他的肉身。
狐仙为了让他魂飞魄散无所不用其极,那种情况要救江屿澈他只能亲手捏碎自己被控制的骨骼。
但是法阵不仅仅需要修为,还需要自毁肉身。
顺水推舟不是只有狐仙会,他也会。
佑野曾讥讽他宁折不弯不过如此,他也深知自己不似从前为除祟者时神气凛然,心境变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有了命门。
他当然不会向恶人低头,而是对爱人俯首。
江屿澈只身驯裂泽失血休克给法阵最后一个步骤提供了机会。
一祭千年修为,二祭枯骨肉身,三祭不朽灵魂。
在锁魂符的作用下,他将自己的灵体剥离作抵,换回了完完整整的江屿澈。
他让狐仙死在了距离成仙一步之遥的地方,法阵能支撑到现在已是万幸。
路峻竹轻轻从江屿澈怀中挣脱,抹干眼角的泪,手一挥,一个半大的锦囊落在他手里。
打开后里面有两股缠在一起的头发,头发之下,是卷红色卷轴。
当年帝后大婚的婚书不是丢了,他在写完自己的名字之后对于织离辞欢的名字迟迟难以落笔,纠结一番后他选择把空了一个名字的婚书藏了起来。
凌迟之刑过后,他掏出婚书,补全了另外一个名字。
江屿澈。
他小心翼翼捧着锦囊,仔仔细细地抚摸过上面的花纹,又俯下身吻了吻江屿澈的唇角。
“晚安,江屿澈。”
随后摇摇晃晃着站起身,用尽最后气力仰头看向晨曦微露的泛白天空。
引魂铃会把江屿澈的灵体带回他的躯体中,从此迎来新生活,只是他的新生活里不再有路峻竹。
“郁青,灭阵!”
这四个字传到郁青耳中的时候他正在给辞欢和虞弈倒茶,尽管做过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待着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他依旧狠狠打了个哆嗦。
紫砂茶壶摔在檀木茶几上发出重重的闷响,郁青置若罔闻,任由壶盖飞罗在地上咔嚓咔嚓转上几圈,茶水四溢。
其他人仿佛明白了什么,虞弈弯腰拾起壶盖拿去冲刷,辞欢抽出纸巾敛起茶几上的茶叶,迟书乐则转身取了毛巾过来擦尽上面的水。
大家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郁青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然而喉间就像被人狂插数刀后塞入积雪般难受,拖着僵直的双腿行尸走肉般挪动到法阵旁,徒手掐灭烛火,木然地擦去各个方位的香灰,一个接一个地取下悬挂在周围的幡旗。
他浑身气力也随着最后一个幡旗的拔起而泄尽,支撑不住瘫软下来,却稳稳落在了一直守在他身后的迟书乐的怀里。
郁青双目无神,喃喃道:“迟书乐,我没有主人了。”
店内气氛沉闷压抑,要把人逼疯。
辞欢带着哭腔问:“他们谈个恋爱而已,为什么非要天崩地裂,不得善终。”
这个问题的答案众人心知肚明,却不能宣之于口。
虞弈双手覆于额间,长叹一口气:“我都不敢想象他醒来之后得知一切会是什么样。”
对江屿澈隐瞒泠的真相是有必要的,一旦他提前知道那是他自己的东西,在经回忆一勾,难保他不会再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
“这点在阵成之前就已经规划好了。”迟书乐把郁青扶到沙发上,“出阵的人都会被篡改记忆,除非有人刻意提醒,否则不会想起来阵里的任何事。”
法阵改变了事情的走向,也就自然会改变记忆。
“那我们两个的记忆为什么还留存着?”
“因为你们就算记住也不会对生活产生影响,所以法阵默认留存了。”迟书乐解释道,“阿澈这边有我和郁青,南星那边横跨了鹤裕和泉川两次事件,他的记忆有可能会出现混乱,就拜托你们调解一下了。”
辞欢虞弈点头应允。
他们都不确定自己要多久才能从这种沉痛中缓解,让江屿澈保持阵中记忆是对路峻竹的仁慈,可让江屿澈失去阵中记忆是对江屿澈的仁慈。
矛盾难两全,他们无论如何抉择都是残忍,也只能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