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十)101
茶水轻轻一颤,有什么落入水中,我听见自己喑哑的声音。
“等得到的,一定等得到。”
此后的日子,真的如梨响所言,好像没什么不同,其实全变了。
我听连宋的话,乖乖在楼中等着他来看我,同梨响的言语中,晓得我睡着的时候发生的许多事情,比如帝君为了净化妙义慧明境也遭了一次大劫,凤九殿下因此伤了仙元,也在天宫养伤。比如,为了镇压三毒浊息,墨渊上神挪了半座昆仑虚在碧海苍灵。再比如,南荒的绀之魔族女君湮澜带罪自戕,此族魔君,仅剩一人。
而我嫁去魔族这件荒唐事,就在不清不楚间就这么了结了。
身体能走动之后,我便由砰砰驮着,到处走走,有时候去探凤九殿下,有时候去寻姑姑聊一聊,大多时候我都在元极宫中,什么也不做,只是等着,从前喜欢跟着我到处走的梨响不愿踏出十花楼一步,埋头在厨房钻研厨艺,或者在花房料理楼中花草,她坐着他从前做的每一件事,认真仔细,乐此不疲,却难提他的名字。
我不迫她,这样的我们,都挺好。
一日艳阳,我在元极宫中池边乘凉,池水清冽,却不见一株花草,恍然才想起这池中的红莲已被他赌气的怒火烧了个干净。
我脱下鞋袜,塌入水中,我欠他一池步步生莲。
红莲未生遍,忽听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渐进,跟着脚步声,这几日沉下来的心忽然剧烈的跳动起来,我知道是他,一定是他。
回眸一眼,一眼万年。
白衣青年执扇立在不远处的月亮门下,一身雪白仿佛是摘下的月光,他见我回头,从容的收了扇子,遥遥冲我招了招手。
我只瞧清楚这么一瞬,视线就被眼中涌出的水泽挡住,只瞧见他张开双臂,等着我的拥抱。
我光脚跑向他,直到被熟悉的温度包围,听见我们的心跳热烈有力,感觉到他拥住我的力度,才听见自己终于开口,明明是笑着的模样,声音却带着哭腔。
元极宫中晴光潋滟,是个好日子。
“你回来了,我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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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番外(一)
《当三殿下知道成玉怀孕的时候》
为了镇压三毒浊息,半座昆仑虚被拔起移往碧海苍灵,昆仑虚上空是因此而生的滚滚浓云,缠着磅礴的仙气久久不散,离昆仑虚不远的墨竹林处也被这样的云笼罩着,水雾更甚至以往,墨色竹枝在雾中若隐若现瞧不真切。
这样的朦胧中,昆仑虚周围居住的小仙们都跑出来赏雾,其实白茫茫的雾没什么好赏的,但因这雾是因昆仑虚而生,雾中仙泽丰沛,实乃非凡,既然是非凡之雾,定然是要好好赏的。就算如此,此白雾和平常的白雾,实则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区别。
雾气中坐得稍微远了些就瞧不清彼此了,小仙们拿着板凳排排坐的时候,有几个耳朵尖的小仙似乎听见了墨竹林方向传来了低低的龙吟,但转念想着大概龙吟是昆仑虚发出了便未做多想。可又有几个眼尖的小仙好像看见了云中一闪而过的银色龙影子,可揉揉眼睛想瞧仔细,却又不见了,大家私信揣测大概是皑皑白雾中花了眼罢。
龙吟是有的,龙影也是有的。
这条威风凛凛的银龙,是几个时辰前在南荒镜湖重伤的天族三殿下,连宋君,他身上还负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一身血污染得瞧不出衣裙原来的颜色,披散的发丝缭绕在紧闭的双目周围,嘴角留出的血液已经凝固,像一道旧伤口自唇角至颈下,领口下难留的一点未染污渍的雪白肤色显出女子本该有的面貌。但此刻她只是无知无觉的躺在龙背上,浑身软绵无力,只靠着身下的巨龙小心翼翼的托护着,不过细细瞧,呼吸虽是微弱却也均匀。
女子是成玉,九重天上的花神共主,也是他三殿下揣在心尖上的人。
白泽紧随其后,回到墨竹林的时候,见连宋也方到。白泽远远的看出连宋此刻便是伤重,仍是艰难的用仙气护着身上的成玉,而南荒至墨竹林用了这么久的时间,除却他身上的伤,他大概也是担心背上的她难忍颠簸长途,才一路小心翼翼护到此时。白泽苦笑,天族三殿下一世风流无双,在人前从不逞强,却也不会示半分的弱,但几次的狼狈模样都叫他老头碰见了,自己也算是……用凡界的话怎么说来的,三生有幸。
想到这里,白泽苦笑一声,龙族这几个小辈,没一个老实的。然后平了平心思,追了上去。
连宋听见响动,回头瞧见银发童颜的仙者靠近,低声道:“你帮我扶一下成玉。”
白泽依言把成玉从龙背上扶下,靠近银龙时候白泽顺便瞧了眼连宋的伤势,皱了皱眉,询问道,“三殿下的伤势也……若是三殿下放心,不如把小花仙……”
银龙低低一声喘息,涩然言语,“我不放心,”顿了顿,艰难补充,“不是信不过白泽你。”
白泽看着眼前的巨龙费力化为白衣公子,无一刻停顿,走到白泽身边将女子抱在怀中,低头看着她满是血污的脸,安慰道:“我的伤不打紧,你把她治好了,我就好了。”
白泽摇摇头,长叹一声,走在前头解开林中法术禁制,心想小花仙身世不凡,西方梵境佛陀池中的无心红莲不寂不灭,医治虽费些功夫,却是不难,但三殿下的伤……怕是伤了元神,在这里他虽能帮着连宋勉强医治,但日后仍需他细心闭关调理才能恢复往日的康健。不过想到这里,白泽回头看了一眼抱着成玉的连宋,他的目光一丝不落的全在怀中人身上,又暗自叹,这样的人,为情而生为情而死,大概小花仙真的醒了,他大概还就真的跟着好了,不过说到小花仙的医治,白泽挠挠小脑瓜,此前在南荒探脉的时候,小花仙已是有孕的脉象,这个消息,他瞒是瞒不住的,但寻个什么样的时机跟三殿下说一说,是此次最难之事情,需知大喜大悲皆伤身,三殿下此刻,折腾不起啊。
白泽觉得自己这次出门实在是赔本赔得厉害,捡了两个只剩下半条命的神仙回来,还要担着这么个大秘密,三殿下欠下的这个大人请,他白泽定然是要记上厚厚的一笔,千千万万年要说上个千千万万遍才对得起自己这一趟折腾。
夜里白泽安排好夫妇二人,在书房中的夜明珠下咬着笔头想药方子,稚嫩的脸上露出庄严肃穆的思考神情,涂涂改改的许多次,才把方子写好,他低头看着纸上的字迹,挠着脑门子想,三殿下的岐黄之术虽不甚高明,但这明显的安胎药方,大概是瞒不过去,可如何是好,但若是此刻就说了他心爱的女子坏了他的龙种,他怕是一高兴也会一同躺了,那就麻烦了。
次日清晨,连宋正给成玉用清水润唇,昨日一番修正之后,成玉身上的血污已经擦拭干净,恢复娇俏标致的可人模样,不过面上毫无血色,呼吸也甚微弱,白泽盯着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端着药碗走进来,瞧见床上躺着的小花仙,心里咯噔一下,三殿下一宿估计也没闲着,带着一身伤收拾小花仙,也不怕自己欲火攻心……白泽干咳两声,过来给成玉把脉。
不过三殿下伤得是重了些,但鼻子却是无碍的,白泽甫一靠近,连宋就闻道了药碗中特殊的味道,未等白泽想出一个借口,他已经端了药碗到唇边,又认真闻了闻,好看的眉眼皱了皱,露出细细思索的模样,另一只手掐了两次指节,然后,他呆住了。捏着药碗的指节忽然一僵,继而松了,药碗垂直落下,幸亏白泽眼疾手快弯腰接住了,只洒了一两滴药汤。
白泽低着头,绷着药碗,喉头动了动,小心翼翼的发问:“不然,让老头来替小花仙喂药……”
白衣青年像化作了石头,杵在床边,不言不语。
白泽继续试探性的问:“还是三殿下亲自喂药……”
白衣青年依旧沉默,眼神直愣愣的望着前方,目光中露出的神色实在不像一个重伤的病人。
白泽放下药碗扶额摇头,昨晚想了千万个招,是没想到三殿下上来就能辨出这药,他不是还特意加了一味别的方来掩盖安胎的药味么。
白泽知道这个消息有点太过突然,他三殿下一时半刻缓步过来也是应该,但小花仙的伤耽误不得,正打算先喂药再说,一双漂亮修长的手过来端过药碗,白泽抬头,看见身旁的白衣青年淡定的俯身给躺着的美人喂药,神色上并没有什么异常,好像方才呆住的那个是旁的人一样,不过他白泽活的久眼睛也亮,细心的瞧出连宋捏着药匙的手,有些颤抖。
直到一碗药喂完了,白泽才又听见连宋的声音,虽是强撑着面子绷出严肃的模样,但声音中改不出的颤声他白泽可是听得一清二楚,“阿玉她……她……她和她腹中的……腹中的胎儿,可是无碍?”
白泽翻了个白眼,心道,你装,你再装,嘴上却笑呵呵道:“无碍无碍,恭喜三殿下。”
连宋摸摸鼻子,用手掌挡住抿嘴笑得双唇,清了清嗓子,道:“本君累得很,想睡一觉,白泽你也是,回去好好休息罢。”
白泽挑挑眉毛,干巴巴道,“那三殿下有事在唤老头。”说完提着空药碗,蹦蹦颠颠的出了房门,看来大风大浪里头过来的连宋还是不错的么,白泽真怕他一口血吐在床头,他可不愿意擦地砖。
直到白泽的脚步声远了,连宋才放下绷了半天的面子,嘴角勾起放肆的笑容,哈哈两声笑了出来,牵得伤口一阵疼痛,他也疼得心甘情愿,笑得肆意。也许被他的笑声惊扰,成玉在梦中低低梦呓两声,他没听真楚,于是侧身躺在她身边,用手撑着头,柔柔得看着她,凡界一句词,含情脉脉水悠悠,说的就是他此刻的模样。
大概方才的药汤太苦,成玉喝的时候一直是皱着眉头的样子,连宋伸出空着的手,帮她抚平眉间,触上她眉峰的一刻,手又是一颤,顺着眉角划到她的脸颊,轻轻抚了抚。
被他这样的安慰,她终于不再是苦涩的模样,他又看了一会儿,俯下身来,在她唇上轻柔绵长的留下一吻。
他温暖的手掌合着她的手背覆在她的小腹上,那里,有他们的未来。
此夜连宋以为自己会失眠,但却是抱着怀中人踏踏实实的睡了一个好觉,做了一个好梦。
许多许多年前,他也做过这样的梦,可是梦醒的时候,凉夜无尽他就再也睡不着了,他会觉得梦中所见太远太难触及,那些太过幸福的事情,他不敢想。
梦中只一片盈盈莲池,池中莲叶连天,花丛中一叶小舟,舟上有孩童嬉戏声阵阵传来,他坐在岸边,怀中的女子懒懒的靠着自己,看着莲池低低浅笑,和煦风光下,他垂目望着她,只望着她。
【当成玉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
连宋(温柔):以后不能喝冷茶了。
成玉(惊讶):为什么?
连宋(笑):因为你怀孕了,要当娘亲了。
成玉(没反应过来):真的?怀、怀孕了?是……是谁的?
连宋(扶额):我的……
成玉(反应过来):呃……呃……当然是,不能喝冷茶……那个,都说大肚子的女人每天可以吃很多,那我一天可以吃六顿饭吗?
连宋(笑):你想吃什么我都陪你吃。
成玉(摸肚子):这么快啊……
连宋(托腮苦笑):是快啊……
【所谓争强好胜】
连宋自得知成玉头一次怀孕就是双胞胎之后,忽然觉得仙途漫漫多了许多盼头,每日在太晨宫和洗梧宫闲逛磕牙的时候都多了许多分骨气。
成玉(摸肚子):三殿下,为什么总觉得你这些日子有些亢奋,晃来晃起看的我头晕……
连宋(兴奋):嗯……主要么,我发现,有些事情我还是有胜算的!
成玉(莫名其妙):什么胜算?
连宋(继续兴奋):我发现,虽然夜华和东华老油条生孩子早过我,可是本君的孩子多过他们啊,时间上无法取胜,就在数量上胜起来!
成玉(横眼):这种事情,有必要……
连宋(一本正经):这么,有些时候争强好胜还是必要的!
成玉(摸肚子,无奈脸):……
番外(二)
【归——中秋小记】
成玉手中的雕花玉杯在连宋那儿兜了一圈之后,杯中桂花清酿换成了桂花果饮,成玉闻了闻,小鼻头皱了皱却是眉开眼笑:“你鼻子忒尖了些。”
连宋给她紧紧肩头的披风,顺手捏了捏她因为大着肚子微微圆的脸,“没见过这么嘴馋的娘亲,平日里不是从白浅和凤九那儿学了不少么,怎么一到饭桌就就饭吃了么?”
“嗯……我想着既然是桂花酿的……”
成玉心虚的往连宋怀里钻了钻,打算就这么含糊的把这件事带过去,转了话头,仰头看着连宋,声音微沉:“我晓得你是顾念我想念他……造出这样一个幻境来,可是,幻境终究是幻境,脱了出去,梨响她……”
连宋听成玉的话音越来越低,目光遥遥,看着不远处石台上的梨响,背着手跟一位玉立青年撒娇巧笑,青年淡翠长衫,身板挺直、一看就是个严谨克己的做派。
连宋笑而不语,抱着怀中人,可成玉却不依他的心思老实呆着,一边玩他胸口的玉扣,一遍低声喃喃:“你的法术做得好,今晚一桌子菜都是从前的味道,连宋……你说他……”
话没说完,忽有清影投下,无双玉指端着一小碗山楂羹递到成玉跟前,成玉从连宋怀里呆呆坐起,接过小碗,语结,“呃……这……”
青年身后熟悉的小丫头扒着青年的肩膀歪头探身:“瞧元君晚上吃得多,做了山楂羹消食的,这碗,不是我做的呦,但是我说了元君有了小宝宝就爱吃酸的,所以不似以前那样放了许多糖,元君尝尝!”
青年直起身,淡淡道:“许久没下厨,你尝尝。”
白瓷小碗一载,连宋眼疾手快伸手扶稳,成玉呆呆看着青年许久,才缓过神转头询问的瞧身边良人:“他……他……”
连宋摇摇折扇,给心上人扇风醒神,倜傥笑道,“境虽是幻境,人确非幻境中人,这个中秋,你可是喜欢?”
青年难得勾了勾嘴角,弯膝半跪在成玉身前,伸手抚了抚她掩不住的大肚子,柔声问:“多久了?”
成玉紧紧捏着连宋的手,被他温厚的手稳着才不至于喜得太过而发抖,张了几次口,才哑到;“两……两年三个月了……”
青年眼明心亮,在心头过了遍这个时辰,抬眼扫了一眼连宋,连宋尴尬的咳了咳。
梨响性子活泼,受不住大家这么个氛围,拉起青年起身,撒娇求道:“你陪我去打秋千好不好,我都不知道挽樱山庄里原来还有秋千。”
青年宠溺摸了摸她的头,道了声:“好。”
成玉看着他们的背影,心跳方才缓下来,重新靠回连宋怀中,“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连宋亲了亲她的额头,轻笑:“不过几个时辰前,他仙灵不稳,怕是仍要修养几年。”
成玉望着熟悉的背影,鼻头酸酸,“养花养草他最在行了,”继而仰头,略带委屈的说,“他回来你就该告诉我的,我也不……也不……”
连宋坏笑低头,鼻头蹭了蹭她的,“你不是从前遗憾过没能带着他们在我们修葺好的挽樱山庄游玩么。”
成玉睁大眼睛,这样的话她是说过,可是她也忘了,她忘记的许多事情,他却一直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