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餐桌上的气氛有点奇怪, 几个人都没讲话, 安静地坐着, 似乎是在等对方先开口。

  如果是从前,盛来肯定会觉得现在这一幕分外让人觉得窘迫, 但是现在她回来,可不是为了在这陌生又熟悉的餐桌上感受叫窘迫的情绪的。

  今天刚走到家门口时, 看见从前那些在遥家的帮佣, 在那群人的眼里,她先是看见那群人眼中的惊赞,不过很快那些人反应过来她是谁之后, 那抹艳羡惊赞也被压下去,转而浮现出一抹浓浓的鄙视。

  在盛来转身的时候,她就听见身后那群人并没有怎么刻意压低的声音, 一声声的,都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啧啧, 我就说吧, 小时看到老,当初就说这是个狐狸胚子,看看, 现在这事情出来, 可不就是她这样的人才做得出来的?”

  “对呀,人家陈家的大小姐,恐怕根本就看不上她这样的人吧!”

  “而且我们家的小姐才跟陈小姐是一对璧人!”

  “就是就是,狐狸精就是仗着自己长得好看一点, 那心简直就比天还高!我看,到时候可能摔下来的时候,那可就真的很惨!粉身碎骨吧!”

  “哈哈哈,那是尸骨无存!”

  ……

  身后的那些话让盛来想到了的小时候,这些人也是这样,当着她的面儿肆无忌惮极了,完全没有将她当做一个完整的人来考虑,好像那些恶毒的揣测都是她应该承受的一样。可是她又做错了什么?难道就因为跟着自己母亲来到儿,过上寄人篱下的日子,所以就有了原罪吗?这些人就直接将她规划到是为了遥家的财产而来吗?

  盛来觉得好笑,笑这些人那些没有边际也没有一点事实依据的胡乱揣测,也笑自己从前竟然会因为这些人的满嘴胡言而伤心难受。

  盛来忽然转身,她看着那些站在自己身后的还在肆无忌惮交谈的一群人,笑着说:“如果我是你们的话,这时候肯定会好好考虑如果有一天我这样的有心机的人真的掌控了这个家,自己的生活应该怎么办才好。这时候嘴巴痛快胡说八道,到时候不仅仅被辞退,还被背上官司,诽谤罪,懂的吗?到时候这辈子的积蓄说不定就这么刷的一下,打水漂了……”

  不出意外,盛来看见自己这话说完后,这些人的脸色倏然就变了,震惊地看着她,完全一副被吓住还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她在心里轻笑,果然那句老话还是没说错啊,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原来世界上不是一切准则都是以和善作为铺垫基础的。

  趁着众人吃惊讶异的时候,盛来已经转身。

  现在坐在餐桌上,盛来在感觉到坐在这张餐桌上的人打量之外,还感受到了那些来自身后的遥家的帮佣的视线。她端坐在位置上,面上的表情没有太多,就等着桌上的别人先开口。

  “咳咳,都愣着做什么?先动筷子吃饭啊!”最先开口的是遥家的家主遥有光,他看了一眼盛来,又接着开口:“来来你这么多年也没有回家,快尝尝家里的味道怎么样?你们这些小孩子啊,有的时候赌气起来可还真是让大人觉得头疼。现在谁家家户户不就只有你们一个孩子,你是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不在家里,你妈妈可是急坏了……”

  盛来安静地动筷子,她习惯了在人群中做那个最安静的人,前提是没有人点出她的名字。但是现在,听见遥有光的话,她细嚼慢咽了刚才那一筷子的冻豆腐,然后才缓缓开口,看着程蓉的方向:“是吗?”

  程蓉会急坏了吗?她可不相信。

  当初她大哭着说自己这辈子都不要回来要走的时候,程蓉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程蓉只是将遥松音护在身后,愤怒地看着她:“你打了人你还比谁都蛮横?盛来!你这些年学的尊老爱幼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这是你妹妹还是你仇人啊?以为自己高中毕业翅膀就硬了是吗?你不是说你要走?好啊,那我就看看你一个人能走去哪里!”

  然后,她就真走了。

  像是程蓉希望的那样,从此之后,都走得远远的。

  再也不回来,她本来真的是这样打算的。

  但是,现在不是程蓉要求自己回来吗?

  盛来的目光一点也不犀利,她就很自然地看着程蓉,只是眼里的那抹嘲讽,是真的很真实。

  程蓉别过头,错开了盛来的目光,“你是妈妈的女儿,你这些年在外面过得怎么样,我们都不知道,你说我担不担心?”

  盛来像是对她的话感到很赞同,现在都还点了点头:“嗯,您是一直都不知道我在哪里是吗?因为不知道我身处何处而担心吗?”

  “当然!”程蓉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盛来是什么意思,以为她只是在质疑自己,不由开口说:“不知道你究竟在哪个城市落脚,不知道你生活的好不好,当然会担心!又联系不上你,知道吗?”

  盛来耸肩,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明明都在自己面前那么透明,却还是要装作伪善的样子,这是想要做什么呢?

  “这样啊……”盛来像是很感慨一样,仿佛感到自责,她转头看着从上桌子到现在都没怎么讲话的遥松音,努力做出一个和善的笑:“松音,你看着我妈妈这么焦急,你跟她之间都像是亲母女了,怎么就不告诉她我在榕城呢?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盛来的眼神看起来无害极了,她甚至在讲这话的时候,都还是笑盈盈地看着身边的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话可能那会让遥松音多么为难。

  “当初我在学校里的时候寄回来了一份助学金申请,也还是多亏了你帮我去街道办事处开证明盖章,真的,当时真的很感谢你……”盛来说。

  感谢那时候自己在榕城因为买房,差不多只剩下啃馒头度日时,最后还是没忍住给程蓉打电话,希望能借点钱,因为交了学费却没有生活费和书本费,第一次觉得无比屈辱低头,想要问程蓉求助,但是那时候的电话是被遥松音接起来的。然后,就没有了然后。

  遥松音说:“这么困难啊,来来你怎么不早说啊!没关系你别怕,我会告诉程阿姨的,虽然她现在还很生气你打我,但是你放心,这事情包在我身上!”

  就这么包在她身上了,包在她绝对不可能向家里人吐露半个字的身上,特别厉害!

  那时候盛来已经不相信遥松音,可是当她再一次打电话的时候,发现家里的固定电话一直处于占线的状态,而程蓉的电话,一直不在服务区。

  她不曾对谁吐露过才开始一个人生活的艰难,但却不是代表她什么都不懂,没有心,不会记仇。

  其实,她真的可记仇了!

  盛来就这么笑盈盈地看着遥松音,这个一直在大人老师的眼中都是可爱乐天派的好好姑娘,这时候在面对自己的质问时会是什么反应。

  遥松音的反应还很真实,她惊讶地看着盛来,眸子里满满的不敢相信,还有难过,“来来,那不是你让我帮你保密吗?这些年我其实真的很后悔,就因为一个跟你的约定,守住这个只有我们两人才知道的秘密,看着程阿姨每天都替你忧心难过,但我还是很不孝顺地一个字都没有说,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说着,遥松音的话音里都带着哭腔,看起来可怜极了。

  对于遥松音的演技,盛来是真佩服。

  她没有办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流泪,哭起来的样子她一直都知道,其实并不是很好看。

  在遥松音讲完这话后,程蓉不由伸手揽住遥松音好像在轻微颤抖的肩头,“好了好了,松音,我们也不哭了,阿姨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既然你都跟来来约定好的,做人首先得讲诚信,没有告诉阿姨,阿姨能理解……”

  盛来面无表情看着对面唱双簧的两人,觉得这顿饭还是有点意思。

  每个人现在都是站在百老汇的舞台上的话剧演员,施展出毕生绝学,企图将谎言变成现实,将虚伪描摹成真情实感,真的很厉害。作为站在圈子外面的观众,她都想要拍手称赞一番。

  “我吃好了,你们继续吧。”盛来站起身,虚假的话剧看多了,也会觉得挺腻烦的,她不仅仅不愿意做一个参演者,现在甚至是连观众这个角色都不想做了,真的太没意思。

  可是就是在她站起来的时候,却又被点名。

  “来来,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其实我真的不是故意想要说出你跟陈老师的故事的,但是那天我听见家里的人在讨论陈老师结婚的事情,我就想到了你。总觉得你们如果错过的话,真的是太……太遗憾了……”遥松音也跟着盛来从位置上站起来,一脸抱歉地看着她,“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开始的时候也是好心,但是现在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没想到,真的,真的很不对不起……”

  两行泪,似乎就能在所有的观众心里打上真实的印记。

  但是真相到底如何,谁也不愿意探究。

  盛来却偏偏要这追究,遥松音在外人面前那么漂亮光鲜的形象是不是太久了一点?做的那么好,从前那些过错,可能都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全都背上了吧?想到这里,盛来面上的那点最后的粉饰太平的神情也不见了,笑容也变得讥诮极了,她隔着一张餐桌看着遥松音,失笑一般开口:“如果我说就算是你说对不起我也不想原谅你呢?现在你都还满嘴谎言,你觉得我是应该顺着你的话,找个台阶,就这样下去?”盛来不管现在脸上陡然间变得不怎么好看遥松音,像是只管自己一样,自顾自道:“真不好意,如果你是这么思考的话,可能还真就错了。我们之间的那些和平的假象,不是早就结束在高三毕业的暑假吗?从你想要给陈笛……”

  “啊——”

  不待盛来讲完最后的话,遥松音先抱着自己的脑袋蹲下来,尖叫——

  这声音一出,瞬间整个客厅全都乱成一团。

  遥有光从位置上站起来很快将地上的遥松音抱起来,吩咐着身边的人:“赶紧去找医生!就说松音又发病了!”

  程蓉这时候也站起来,不过盛来注意到对方在站起来带上惊慌失措的面具之前,还没忘记拿着餐巾纸很优雅地擦了擦嘴角边上的污渍,然后这才转身,声音听起来比遥松音的亲爹还焦急:“天啊,这好好的怎么就一下发病了?快,快去给钟医生打电话!让人过来看看!”

  说完后,程蓉还不忘记给盛来一记冷眼,“盛来,你就先在这里给我呆好了!等会让我再回来教训你!”

  不过这声音……

  往来的帮佣也愤愤看着盛来,好像她是一个多么十恶不赦的外来的侵入者,伤害了他们城堡里的小公主。

  灰姑娘的姐姐是恶毒的,但是,盛来想,遥松音应该不是灰姑娘吧?

  虽然不知道遥松音究竟是为什么犯病,但是那样子,盛来有点抱歉地想着,这么巧合的时间,她还真是有点怀疑遥松音是真的生病了还是一切都是假装的。

  毕竟,这位小公主最擅长的事情不就是……伪装吗?

  不过刚才她还发现了另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小的时候,盛来是真能感觉到程蓉是将遥松音当做自己的命根子来疼爱的。尤其是有一次她记得很清楚,那年流感爆发,很多人都病倒,尤其是在学校这样密集的地方,更是容易传染。而那一年,自己和遥松音两人都倒下了。

  程蓉将她随意丢给了家里的帮佣,而自己却是亲自去照顾遥松音。

  大约是守了整整两个晚上,就在遥松音的床边寸步不离。

  盛来知道这事儿完全是因为半夜被咳醒,嗓子里像是着火了一样,又干又痛,那些家里的帮佣平常都不怎么看得起她,现在见她生病,哪里又会真的怜惜?她本来就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虫,那些人不落井下石都算是良善。

  该守夜的人早就没了踪影,回到自己的房间呼呼大睡。

  那时候小小的盛来挣扎着自己小小的身影从床上爬起来时,自己摸着墙壁借力朝着外面走出去时,发现就在自己旁边的那件卧房里还有昏黄的灯光。

  遥家为了显示自己盛来和遥松音在家的地位相等,没有别的歧视,特意将两人的房间安排在了一块儿。那时候盛来看见有光的那个房间,就是遥松音的卧室。

  门没有被关得严严实实,还有一条细小的门缝,能让她透过这点缝隙将里面的情景看得清楚。

  她母亲,程蓉女士,就守在遥松音的床边,趴着累得睡着了……

  那一刻的感受,即便是现在盛来回想起来,也觉得清晰万分,如再一次身临其境,体会了那样酸涩难受的感觉。

  小孩子可能还不懂的区分嫉妒和难受,她当时看着程蓉守护的人不是自己时,感觉像是天都塌了一样。

  在这样陌生的家庭里,她一声不吭地忍受着旁人对自己的欺负,不仅仅是有自己本来不会吵架又软弱的性子这些原因啊,同时也因为那时候可笑又特别真诚纯粹的念头,不管身处的环境怎么样,多么恶劣难以忍受,但是只要身边最爱自己的人还在就好。

  她不怕的,只要被人爱着就不怕的。

  那时候就是抱着这样的信念,每当受到委屈的时候,盛来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没什么好哭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妈妈还在身边,还是最爱自己,还会保护自己!

  当明白过来保护自己的人早就走远的时候,这瞬间来的又快又狠。

  现实给了她一巴掌,让她在高烧的夜晚,陡然间清醒过来。

  真的是,好难过呀。

  盛来现在回忆着那些年,那些从前,坐在位置上笑了笑。

  幸好啊,都是从前,都过去了……

  今天本来就只吃了一顿饭,她知道晚餐在遥家自己肯定不会吃的很好,不过现在看来,这时间人都走光,整个餐桌上只有她一人,盛来觉得自己又有心情吃饭,周围都没有了自己讨厌的人,肚子这时候还饥肠辘辘,可以坐在下来安静地吃饭。

  客厅里还有在走动的佣人,这时候看见盛来竟然一个人这样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坐在位置上用餐,有的自认为自己是“正义的卫士”的人这时候冲上前,对着盛来就是一顿指责——

  “你这个狐狸精怎么还好意思坐在这里吃饭!你都没有看见小姐被你气得发病了吗!你太不要脸了!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要脸的人!”

  盛来微微挑眉:“遥松音她是什么病?”

  “呸呸呸!小姐才没有病!都是被你这个祸害精给害的!肯定是那年你走之后,把我们小姐气狠了,那段时间小姐的脾气都很不稳定,家里请了好多医生!都是你这个扫把星!”那帮佣气愤极了,看着盛来的样子,恨不得立刻将她赶出去。

  盛来就坐在位置上,俨然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她填饱了肚子,想着今天晚上应该不用叫外卖,这时候才将桌上的一只高脚杯朝着地方扔去。

  “嘭”的一声,那只高脚杯在开始讲话的人脚下四分五裂,玻璃碎渣满地飞溅。

  “啊!你干什么!”对方对于盛来这没一点预兆的动作吓了好大一跳,尖叫跳着脚离开。

  盛来终于转头,好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对方的暴怒和她现在的平静自然对比很鲜明,说真的,她这事不关己的样子,还真是很容易让人的愤怒更上一层楼。

  盛来像是知道自己这样是什么样子,她并不是很在乎,其实很多年前,她就这么告诉自己,不用在乎那些本来就对自己存有偏见的人,因为无论自己做什么,做的好不好,在这些人的眼里,都是不好的,都是让人诟病的。

  “我以为你不会尖叫,还以为这尖叫也是一种病……正好你们请来的医生在看了遥松音之后,也可以给你看看。”盛来微笑开口。

  对方被气得大叫,“你以为你在哪里?这里是遥家!你算是什么东西!”

  盛来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干脆又扔了一只盘子,雪白的陶瓷也在刹那间四分五裂 ,她眼神这时候变得冷然,开口时,声音带着几分严肃:“你敢扔吗?”看见对方的眼神,盛来又笑了,带着无限讥讽的嘲笑:“所以,你知道我是谁了吧?至少,在这个家里,我还可以随心所欲摔东西砸东西,你可以吗?”

  你会的,不过是踩高捧低,背后嚼舌根,做更下作没有教养的事情而已。

  还会,欺负一个不过十岁左右的幼童。

  那些恶毒的话,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一样,在那么小的自己心上,用力一刀一刀狠狠地划出痕迹,鲜血淋淋。

  恶魔不是自己,分明是这些人才是。

  盛来从位置上站起来,她刚才的那些话像是震慑住了开始讲话的那人。她走到过来围观的一群人面前,再一次冷笑,“我回来,想安生呆两天,把事情处理了就离开,不是回来继续受你们折辱的。”

  这道声音变得轻缓,像是低喃,又像是威胁。

  大约她从来看起来都不是那种凶巴巴的人,这种时候威胁着人,结果还是有人“跃跃欲试”想挑战。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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