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本来顾杨的计划是晚上去楠木给她唱歌的，不过碰到这样的机会也不能放过。想来在楠木她听得多了，也没什么新意。不管怎样，看到颜安那样发自内心、纯粹的笑，顾杨也觉得十分满足，会不由地跟着笑。
大概这就是颜安的魔力，能让顾杨真正从心底里感到放松和开心，哪怕只是和她安静地坐一天，都觉得幸福是近在咫尺的事情。
只是想要这样的幸福长长久久终究是奢望。
周一的课上有随堂测验，实在不好翘课，顾杨打电话和万佳刚一提，万佳就表示自己可以直接过来。顾杨犹豫了一下答应了，在微信上给万佳发了楠木的地址。
B市本来就离得很近，火车站到学校这边也很方便，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顾杨怕万佳觉得自己不去接她显得不欢迎，又反复确认了几次。
上午的课一上完，顾杨就赶去了楠木。颜安其实心都快跟着顾杨飞走了，但她是个从来不翘课的乖孩子，强迫自己按捺住对万佳的好奇和藏在心底的敌意，装作不介意地目送顾杨离开。
顾杨在楠木等了一会儿，从玻璃窗看到万佳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从站牌走来，站牌那边有不少人，有个男人往万佳这边挤了一下，万佳下意识地躲开一步。顾杨连忙跑了过去，伸出手把行李箱拉了过来。
这就是两个人彼此设想过很多次的重逢。没有抱头痛哭的狗血场面，淡淡的，仿佛万佳只是出了个远门回来了似的。万佳以为自己会哭，但是眼泪已经在上次躲在门后见了顾杨一面的时候就流干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酝酿，千言万语都好像失去了作用，留下对未来生活的一点点希望撑着，在见到顾杨这一刻，仿佛重新有了依傍。
顾杨瘦了，也更高了。以前看顾杨就要仰视，现在都怕说话声音小了她听不到。她依然是记忆里那副模样，看上去清高极了，但万佳知道她的内心柔软的厉害。
那件事过去后，她一度觉得站在这样干干净净的顾杨旁边脏得厉害，顾杨越是对她抱歉，她的压力反而更大，在她面前时时刻刻端着，不能表现出异常。她只敢在深夜里哭。直到奶奶身体越来越差，她不得不搬到B市，她都不愿多和顾杨说一句话。其中的原因到现在她自己都无法解释，只知道在这几年里，她在痛苦和慢慢接受中抽出的对顾杨隐秘的思念，让她慢慢变得自私起来。
就这样，顾杨抱着放不下的愧疚也挺好的，就不会忘记她。
两个人一时沉默无言，该寒暄的早在手机上完成了，两个人也都内敛，不像颜安是喜是忧全写在脸上。
顾杨帮万佳把行李提进楠木，孟盛楠和林木纷纷抬起头。
“是万佳吧？”孟盛楠擦了擦手从吧台那边迎了上来，万佳点点头，迟疑地看了顾杨一眼。
“这是孟盛楠，孟姐。”顾杨介绍道，“那个是她……”
“我女朋友，林木。”孟盛楠很大方地说，“顾杨介绍你过来正好，夏天人多，人手不够，正需要服务生，有的时候还得做一下清洁，你可以吧？”
“嗯，顾杨都和我说了，谢谢姐姐们。”万佳的声音和她又瘦又小的身材一样，柔弱得让在场两个不是铁t也是半个t的一对儿活宝当即心软下来。心里都把对方幻想成万佳十分之一的柔弱疼爱了一把。
她们虽然不知道万佳经历的那些事，不过也看得出来这是个十分缺爱的贫苦孩子，都积极主动地介绍了起来。“这边有个小房间，平时用来放杂物的，这些天我们收拾了一下，你来看看条件行不行？”
“我都可以的。”万佳涨红了脸，任由孟盛楠带着走到吧台再往里的小房间。顾杨在吧台那里叼着烟，撑着手臂看着，林木碰碰她，“诶，小心烟灰。”
“知道。”顾杨瞅了林木正在做的柠檬茶一眼。
心跳还是有点快，这比突然让她上台演奏可紧张多了。
“这姑娘……”林木压低声音问，“不是喜欢你吧？”
顾杨拿着烟的手抖了一下，继而故作镇定地抖了抖烟灰，“现在没有了吧。怎么这样问？”
“现在没有？那就是以前有咯。我看人蛮准的，她看你的眼神可不像普通‘老同学’。”林木自信地说。拿出几个杯子把柠檬茶倒了进去。
“您可真灵。”顾杨白了她一眼，心里也打起鼓来。按说这么长时间就算有点朦胧的感情也都磨灭了，不过万佳可真摸不准。她才发现自己对万佳的了解少得可怜。
“颜安怎么没来？你没告诉她？”林木又戳了一刀。
“……一会儿放学来。”顾杨把烟狠狠地按灭在林木眼前的烟灰缸里，“您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木眯着眼笑了起来，又拿出了一个空杯子。“你可别辜负了那个小姑娘，还是你俩比较般配。”
顾杨笑笑没说话，看着孟盛楠带着万佳走了出来，“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别客气别见外。”孟盛楠拍拍万佳的肩膀，这个自来熟又给自己的大家庭添了一员。
林木把水递过来，不忘瞪了孟盛楠一眼，“小妹妹来喝点水。”
万佳局促地接住林木递过来的水，林木打了个哈欠，“今天迎接你开门早了，我俩回去睡个回笼觉，顾杨你先看着店。”
“不好意思啊。”万佳蚊子似的低声说。
林木路过来和蔼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别客气，你们老同学快叙叙旧吧。”
顾杨扭过头挥了挥手，“快走吧。”
两个人边闹腾边出了门，楠木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顾杨带万佳找了个桌子面对面坐了下来，“我一直没负责过那些活儿，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你有不会的多问问她们，她俩人很好的。”
“嗯。”万佳喝了一小口柠檬茶，“她俩……可真好啊。”
顾杨愣了一下，“啊，是。”
“你住哪？在外面租的房是吧？”万佳问。
“是，离这儿不远，你有什么事可以叫我。这儿虽然是郊区，不过在学校附近，治安还可以。”顾杨想了想，突兀地加了句，“……你别怕。”
万佳无所谓地笑了一下， “没事，我怕什么。” 笑容一闪而逝让顾杨有点喘不上气来。
顾杨没说话，摸了摸桌子上的烟，控制自己没拿起来。
“你……没找个男朋友？”万佳忐忑着在桌子下面搓了搓手。
“……有个女朋友。”顾杨轻声说，“她一会儿可能也要过来，你俩认识认识？”
万佳震惊地抬头看着她，“就是朋友圈里那个？”
顾杨尽可能坦然地对上她的目光，“……嗯。”
“挺可爱的。”万佳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僵硬地笑了一下，“我就是……挺意外的，不过应该能想到，你也不需要跟哪个朋友关系这么近。”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好像真的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但顾杨不敢问，万佳也不敢说的，都还沉在海底，见不了天日。
学生放学陆陆续续出来了，顾杨远远地就看见颜安小跑着过来，快到的时候才刻意放慢了脚步。顾杨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她来了？”万佳敏感地问。
顾杨应了一声，还是大佬一样靠坐在椅子上，看着颜安推门进来。有几个人好奇楠木中午开了门却挂着不营业，在门口站着看了看。
万佳站起身来，颜安满面笑容地走过来伸出手捏了捏万佳瘦弱的胳膊，“你就是万佳吧，我经常听顾杨提起你。”
万佳在生人面前都很拘谨，也不敢一直打量颜安，“你好。”
“坐吧，林姐给你留了柠檬茶。”顾杨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看着颜安故作大气的样子直想笑，又仿佛感应到万佳那边隐秘的情绪，心里一酸。
万佳对她已经放下了自然最好，她能以朋友的名义为万佳做很多。但顾杨之前也不是没有担心过让三方都为难的局面。不过现在气氛还不错，顾杨暂时放下心来。
“抽了几根？”颜安指了指桌子上的烟盒。
顾杨比了一个1。
“中午想吃什么？我们食堂一般，周围小店比较好吃。”顾杨看着万佳问。
“看你们吧，我也不知道吃什么好。我不挑食。”
“那边有家炒菜挺好吃的，本来今天迎接你应该去市中心好好吃一顿，不过我们下午还有课怕来不及。”颜安略带抱歉地说。
万佳看了看这个热情的发言人，两个人又看向顾杨，顾杨摊开手，“那走吧。”
三个人把门一锁，走了两分钟就到了小餐馆，正是高峰期人挺多，她们三个人一进来还挺显眼。但万佳明显不适应这样的场面，虽然她在那条人不太多也不少的小吃街混了几年，但基本上也只是藏在烧烤架后，低着头不与人交流。她的存在感极低，就像在学校的时候一样。
这个时候受到半个餐厅男生的注目礼，她就像被扒|光一样难受。
原来她对男人没有任何好奇，现在她十分厌恶和害怕男人，几乎是无差别看待。
在她开始发抖之前缩在了顾杨的身后，顾杨察觉到万佳的不自在，冷漠地扫视了一圈，那些人都灰溜溜地低下头继续吃。顾杨转过身对万佳说，“你俩去外面等我吧，告诉我想吃什么，咱们带回去吃。”
颜安还没听过顾杨和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这么轻柔地说话，不过也没太介意，十分贴心地揽着万佳的手臂，两个人说完买什么吃什么，走出了餐馆。
万佳和颜安站在一起，颜安还显得大了一号。她灰扑扑的衣服让她显得有点没精打采，颜安对这样的万佳也没法计较。两个人沐浴着初夏正午的阳光，万佳低着头好像在自己有点脏的白布鞋上找花。
“你都知道吧？”万佳突然问。声音小得颜安差点没听见。
“啊……知道一点儿。”颜安也不确定她问的是不是那件事，“你别怪她，我也是不小心知道的。”
“不会。”万佳低着头摇了摇。
“现在就是崭新的生活了。”颜安想不出什么好安慰的话，用手臂轻轻揽了揽万佳的肩。万佳肩膀极瘦，甚至骨头有点硌手。她感激地抬头看了颜安一眼，没说话。
顾杨很快出来了，拿了三个打包盒，“我没要袋子。”
三个人回到楠木吃过午饭，孟盛楠和林木也来了。顾杨嘱咐了几句，就被孟盛楠不耐烦地赶走了。“快走吧，晚上见。”
“这态度晚上就别见了吧？”顾杨笑着出了门。
不过一出门，颜安就看到她脸色沉了下来。“怎么了姐姐？我没说错话吧？”
顾杨拉起她的手，“别瞎想。我就是觉得，万佳其实一直挺痛苦，只是比较能装。不知道能不能彻底走进新生活。”
颜安叹了口气，捏了捏她的手掌。
玻璃窗内，万佳的目光随着两人走远。眼里的落寞快要藏不住了。
她对顾杨的感情本该没那么深了才对，但这三年她也没接触什么别的人，能想念的除了奶奶就是顾杨。要说没那么浓烈的爱也不是不可能，但可以确定的是，如果她独自在广阔海域上漂浮，顾杨就是那座灯塔。
可是灯塔却不是为她指路。
嫉妒，羡慕，遗憾，后悔。跟在顾杨身边那个青春洋溢的女孩，和她真的好般配。
林木默默注视着万佳，心里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