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溪涯斜瞥一眼在溪边拼命甩着身上长毛的猼訑,它抖落了一地的水珠,抬头望向自个,颇有几分兴致昂然,溪涯心中顿生挫败,瞬而默不作声地回了头,抬眼望着遥舟,颓然低声道:“我输了,师父……”
“嗯,师父看到了。”遥舟轻柔地用手拨起她的发丝,别在耳后,眼眸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家小徒儿那带着绒发的头顶,被发丝遮挡住的惨白的面容,她伸手轻搭在溪涯的肩头,柔声道:“溪涯,世间并非每人都像北丘弟子一般行事有板有眼,与你见招拆招,打架有章法可依,你要学会猜测对手在下一刻将有何动作,逼迫对手顺着你所想的路数行动,逼他露出破绽,而非被别人牵着走。”
溪涯的鼻尖轻耸了一下,抬头望着她,眼中带着几分黯淡,“徒儿知晓。”
可就算知晓,能做到也颇难,溪涯轻叹了口气,她自知刚才的比试她打的差极,不仅被猼訑戏耍一番,还低估了它的实力,只知生搬硬套北丘剑法,最后输也输得正常。
遥舟看出她失落,便轻拍她一下,笑着拉她起来,“天色不早,咱也不急于一时,今日先回去打坐,明日再来比过。”
“师父,明日徒儿怕仍是打不过它。”溪涯闷声道,她有种愤然却甚无力的感觉,猼訑惧怕斩云,也惧怕遥舟,却独独不怕自己,那便说明自己忒弱了些,在它眼中怕只是个无什么威胁的玩伴,可她断断不希望这样。
遥舟携她离开,猼訑在溪水边望了她们数眼,随后便轻跳几步入林中去,转眼没了踪影。
溪涯回头望着溪边,眼中涌动着分凌厉的光,到底何时她才能强大起来,至少与师父一般强,那便不用再受师父的庇护,就可以堂堂正正地护着师父……
入夜下起了小雨,溪涯在火堆旁打坐修炼,岩洞外用树枝叶子做了个简易的门,以此来抵挡风雨。
许是今日战败的打击大了些,溪涯的筋脉之中虽缓缓运行灵力,可心中却依旧想着与猼訑的一战,还有数月之前,在北丘祭典上与白正黎的一战。
她这了了五年的仙途,算起来竟堪堪也就这么两个对手,一人以怜惜之名不肯与她比试,还拖累她失了寄遥,一个却是她自己实力不济,打不过。
她怎也定不下灵气去修炼,打坐了一个时辰不见成效,便就睁开了眼,望着火堆发起了呆。
她这几天心中迫切,恨不能日夜都去修炼,也恨不能一天就突破,一月就位列仙班,颇有几分揠苗助长之势,她知自己现儿是心躁了,却怎也安定不下来,和着那不能说出口的事,将她的心思折腾的一团糟。
溪涯回头看了一眼遥舟,只见那窈窕的身影裹在一层褥子里,动也不动一分,不知可否是睡着了去。
师父……溪涯在心中默念一句,半晌叹了口气,师父,徒儿该如何才能将自个这胆大妄为的心思彻底掩藏起来?徒儿到底该如何才能不伤到您?
这几日的疏远冷漠,已经让师徒二人都颇疲乏,互相猜疑,不得其解,遥舟望着她时眼中总带着疑惑,却又顾忌太多不肯再问,溪涯通通都看在眼里。
师父这般温柔,徒儿该如何才能不亏欠您的柔肠体谅?
她眉头不展,伸手出来,望着掌心的纹络发着呆。
雨声伴着一腔愁绪,果真烦人极了。
自此之后,溪涯不知又与猼訑斗了几次,她进步颇多,只觉自己现儿是彻底掌握了元婴期的灵力,收放自如,北丘剑法和遥舟教她的法术她也都用的甚灵活,衔接流畅极了,她数十招使出来,猼訑已无处闪躲,被她一把拉住了头上的盘角,狠狠一拽,便让它垂下头来,抬膝就要往它背上的眼睛上撞去,猼訑赶忙闭上眼睛,四蹄猛踏地就要拼命甩溪涯下来,却被溪涯抓了个紧,整个人翻身上了它的背,死抱住不肯放了手。
一人一兽僵持着,最后却是溪涯失了力,从它背上跌落下来,甚无力起身,只瘫在地上喘着粗气。
遥舟取水过来递给她,她堪堪喝了几口,余下的被猼訑张口抢了过去,和着叶子一同吞进肚子里。
猼訑与她们相熟之后就犹为爱缠着遥舟,但凡遥舟碰过的东西它也都要去碰上一碰,遥舟喂它的不管是何都要吃完,一个也不剩给别人。
溪涯休息一阵,好歹回了几分力,勉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望着遥舟,嘴角微微弯起,道:“师父,今日多了半柱香。”
“是了,进步颇多。”遥舟点头略夸了夸她,心中诸多感慨,自家徒儿绝对是自己见过打架打的最糙、最没有仙人之姿的修士,旁的修士比试都用剑,一派青衣飘飘,来回飘逸自在,比试时还要顾忌着不能脏了衣裳,而自家徒儿却不管不顾,只闷头去打,每次比试完衣服上不是草叶就是灰,时不时还撕开一道口子,回回狼狈得都如同要饭回来一般,看的她颇无奈。
退避了猼訑,溪涯将灰蒙的衣衫脱下来,洗净后搭在一旁,又借着溪水仔细清洗自己的身子,而后擦干净水珠,换上干净的衣物。
天色还尚早,遥舟寻了个平坦的地界,撇了几支树叉下来,搭了个简易的架子,燃了柴火。
猼訑从林子里三步两步跳出来,嘴里叼着两只灰毛动物,它松口将其放在地上,用蹄子轻推到遥舟身边,而后就卧倒在地,摇着尾巴望着遥舟,等她夸奖。
遥舟揉了揉它的脖颈,而后从身上取出一柄小刀出来,拿过那灰毛动物,顺着脖子剥了皮毛,开膛破肚掏了内脏出来,浇水洗了干净,又用一根尖叉子把这动物穿了起来,撒了些盐巴料头,放在架子上“噼啪”烤了起来。
香味从这处然然飘了起来,溪涯刚从溪水中出来把衣物换好,闻到香气扑鼻,竟隐隐觉着有些饿了,虽她已辟谷,不用再吃食物充饥,可到底有时口舌之欲难以消解,而自前几日遥舟为她烤了只兔子,她才愕然发觉自家师父虽不会做精细的菜肴,可这烤兔子却做的让人垂涎三尺,唇齿留香。
待的她走到地方,第一只已烤的刚刚好,遥舟用一片叶子将其裹起来,见她过来,就笑着递给她,专心致志地收拾起另一只来。
猼訑不喜食荤,故而只在一旁悠哉地晒着太阳,并不围过来讨食。
溪涯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块送入口中,细嚼咽下,顿时眼睛都亮了几分。
“好吃。”她抬头望着遥舟,面上露出一抹满足的笑容,不由得夸奖起来,“师父好手艺。”
“好吃便好。”遥舟把另一只兔子搭在架子上,望着溪涯眯缝了眼睛,见她一口一口吃个不停,便也笑眯眯地讨要道:“涯儿,喂师父一口。”
溪涯的手顿了顿,心中纠结一下,暗自提醒自个不能与她太过亲昵,便只捧着叶子递给她,道:“师父自己吃吧。”
“师父的手脏着呢。”遥舟抬手给她看,其上满是血污,她眨巴几下眼睛,略有委屈地道:“师父也饿了,涯儿忍心看着师父饿着?”
溪涯被她看的心头一紧,可到底还是伸手撕下一块,递到了她嘴边,遥舟张口咬住,唇瓣挨着溪涯的手指蹭过去,轻轻一拉,将那肉块含入口中。
待她咬住,溪涯便赶忙松了手,那柔软碰在她手指上的触感太强烈了些,溪涯由不得不心慌,只觉连指尖都霎时滚烫起来,泛起了些微红。
遥舟不察,只起身要去洗手,嘱咐溪涯看着些火架上的兔子。
溪涯心头五味杂陈,望着自己适才喂食的手发着呆,半晌才犹豫着又撕下一块,送到嘴边,张口欲咬,可想到遥舟刚才蹭过她手指的模样,却怎也下不去口了。
她没由来地想到那晚的亲吻,她吻上了师父的唇,软而清凉,含着分蜜意,现在想起却带着苦涩。
她要放纵自个吗?
溪涯苦笑着摇了头,手指轻轻一动,手中的那块兔子肉就“啪嗒”一声掉了下去,落在一旁的草丛上。
猼訑被惊扰,抬头去望她,见她傻傻地看着手中的烤兔子发呆,就疑惑地用头蹭她,让她回神过来。
溪涯用手背揉了揉眼圈,而后把手轻搭在它的身上,笑道:“我无事,不过……失落罢了。”
她将烤兔子放在一旁,猼訑便把头搭在她腿上,舒舒服服地躺着,四只耳朵耷拉下来,似打起了瞌睡。
溪涯凑近它的耳朵,轻开了口:“猼訑,你甚喜爱我师父,对吧?”
猼訑听不懂她的话,只摇了摇尾巴,继续合眼睡着。
溪涯淡淡一笑,又在它耳边悄声道:“也是,师父这般温柔的人,又有谁会不喜欢。”
“我也喜爱师父,可并非你的这种喜欢,也并非徒儿对师父的喜欢,我……心悦师父,是对爱人的那种喜欢。”
“你不懂吧,猼訑,懂也没什么好,反而添了不少烦恼。”
“我这几日总在想着,若我并非师父的徒弟,若我并非女子,该有多好,可若真如此,我又难以与师父相遇,难以得这五年的相守,难以起这份爱慕之意。”
“可现儿,我心中的这份情,快要把我压的喘不上气来了。”
“猼訑,与你而言,会觉着我背世离俗,大逆不道吗?”溪涯望着树林丛子,戒备着若是遥舟回来,听到了她这偷偷摸摸的话怎么办。
猼訑呼呼睡着,溪涯知它听不懂,可能得一人听自己诉说,她心中的苦涩也就缓了几分,“猼訑,我只告诉你一个,今生今世……怕也只能告诉你一个,我心悦师父,愿与师父共度一生,纵今后师父遇上良人,要与他人相守,我也不会离弃师父,只是这情,我一辈子都不能说给师父知道,前儿我还想着时日长了,怕是这情自己就没了,可现在,我却舍不得它没了,那就这样也甚好,我这辈子也不告诉师父,只偷偷爱着她,守着她,也甚好,对吗?”
“所以猼訑,你也要替我守着这秘密啊。”
日子过得甚快,溪涯每天日出而起,与猼訑比试,日落则打坐修炼、巩固修为,只是她仍打不过猼訑,每每被猼訑趾高气昂地看着,都觉得自己颇火大。
待得三月快入四月的时候,偶有一日,溪涯取了床褥出来在溪边浣洗,猼訑翻身躺在一旁的草地上,露出了白绒绒的肚皮出来,睡得正酣。
她清洗了几下,正预备要搭在树桠上晾干,身旁的猼訑忽翻身起来,头颅四处晃动几下,背上的眼睛睁了开,含着抹惊惧的光,猛然迈腿挡在她前边,对着溪水对岸的树丛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恐吓声。
“猼訑?”溪涯手中的褥子被它撞落在了地上,可现儿她也无心去管,她知猼訑此举是在戒备什么东西,便隔着它白色的毛缓缓看过去,在那幽深的林子中,隐隐看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缓缓向她们行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