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溪涯不语,她缓缓移开视线,道:“我开一个补气血的方子,你叫丫鬟煎来服下,对你的身子甚好。”
那小姐微微咬了下苍白的唇,似是不甘心溪涯的冷漠,追问道:“先生怎地不看我?莫非小女的容貌不入先生的眼?”
“姑娘的容貌甚美。”
小姐不依她,又问:“既如此,先生可心动否?”
“……姑娘还未出阁,这些话还是少说为好。”溪涯神色未变,只劝告一句,就要踏步出门。
却不想那小姐又哭丧了声调,“先生要走?”
“……姑娘,我忙碌了一日,现儿疲乏劳累,已是难捱,就算你不让我离去,可否能替我在府上寻个歇息的地儿?”溪涯轻捏了眉角,因心中的繁杂情绪而失了耐性。
“我这里就可,先生来我这里歇息便好。”那小姐侧身将床铺让给她,眼巴巴地盯着她看,似想让她同床而眠。
溪涯的身子僵了僵,半晌无语地瞥她一眼,强忍住夺门而出的冲动。
已知你居心不良,还要我自己投怀送抱,这位姑娘莫不是神智失了常?
更何况……还用着这张脸说出这话。
她不敢确定面前这人可是师父否,若按华颜的说法,师父应是羽化离去,已不可入轮回才是,且华颜与她相处的这些日子,提到师父时眸中的悲痛都是真真切切的,不应是骗了自己。
那,此人是谁呢?
溪涯心里存着些微弱的希冀,哪怕是为了这些许的可能,她都要用尽全力去查探清楚。
小姐见她没有动作,就磨磨蹭蹭地挪着身子坐回了原处,不情不愿地使唤丫鬟,“你领着先生去我院中寻一个屋子住下,切记,要离我近些。”
“是。”丫鬟心领神会,对她露出一个“小姐大可放心”的眼神,这就请溪涯随她一并离去。
溪涯只当自己什么也未曾望见,大步往外行去,走到门口,却听那小姐又唤了她一声,她无奈回头去看,只见那小姐扶着里屋的墙,用湿漉的眼睛瞧着她,“先生……现儿能告知翎儿你的名姓了吗?”
溪涯被她的眼睛软了心肠,叹息一声回道:“封溪涯。”
“那我便唤你溪涯,”那小姐一笑,脸上又恢复了往日俏皮,适才的小心羞涩转瞬不见了去,“我名江翎,先生可莫要忘记了。”
溪涯草草点头应下,出去收拾了东西,随丫鬟住进了这位小姐隔壁的屋子里。
她谈不上多累,只是心中疑问颇多,待得那丫鬟把床塌给她铺好,她就送人关门,坐在床旁,轻轻咳嗽了一声。
自她面前有波纹颤动,好似一颗石子打破了水面一般,华颜的身影自那波纹中浮现。
溪涯与她对视一眼,从她眸中望见了几分茫然错愕。
“你也不知这人是谁?”溪涯问她。
“我只知她像极了遥舟,”华颜幽幽道,“说话的调儿也挺像,就是……不正经了些。”
“可不该如此啊,我亲眼望见她……羽化的。”
“师父真是羽化?”溪涯凝望着她,似是起了疑惑。
“……是,是啊。”华颜笑僵了脸,“师叔我怎会骗你。”
溪涯心中愈加不信,但华颜这里她是撬不开口的,只能另寻法子查明师父死因。
为了给江翎调理身子,溪涯日日在炉灶旁亲自给她煎药,再端去她屋中,好声好气地劝她喝了。
江翎并不惧苦,只是她独独爱看溪涯为难的模样,故而不等溪涯焦头烂额之时,这药绝进不了她的肚子,就如今日。
她披着件鹅黄色的小坎儿,坐在院中晒着太阳,面前青白瓷碗里盛着药汁,她拿嫩白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碗,药汁就随着她的手泛起淡淡水波。
“喝了。”溪涯头痛欲裂,声调愈发严肃起来。
“不喝,”江翎撅了嘴,“除非先生哄我。”
“……别闹了。”溪涯低声吼道,面上不知是被太阳晒红了,还是因为羞愤而通红。
“先生试着来说说嘛,”江翎兴奋地探起身子,“江翎小心肝儿,乖乖喝药了。”
“你就不能听话把药喝了!莫要为难我!”溪涯面红耳赤,出声斥她。
“我想听先生哄我。”江翎委屈地缩了脖子,偷偷摸摸瞥她一眼,“先生可是生气了?”
“……江翎,乖乖……喝药。”溪涯咬了牙,一字一顿地道。
“还差了几个字……”江翎不甘愿地努着嘴,见她脸色都沉了,再不敢多说,抬手端起药碗,一口气喝个干净。
溪涯松了一大口气,歇了紧绷的力气,这就起身踱到江翎身旁,利落地收了她的碗,生怕她还会提什么古怪的要求。
江翎只吐了吐舌头,哭丧着脸道:“好苦。”
溪涯敷衍她,“过会儿我叫丫鬟给你送些甜蜜饯儿来。”
“我不想吃甜蜜饯儿。”江翎低声嘀咕,她抬了头,望见溪涯轻松柔和下来的面色,嘴角一扬,忽起了狡猾的心思,这就忽然起身,一口亲在了溪涯唇上,“我想吃……先生啊。”
唇上的柔嫩惊住了溪涯,她手上一个失力,药碗“哐”的一声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她面上灰白一片,并无江翎意料之中的通红,江翎心中“咯噔”一声,抬眸与她相视,只见她眸中一瞬灰暗,与往日的和蔼可欺分明两样。
江翎胡闹也好,缠人也好,溪涯都不会放在心上,但她这次,胡闹过了头。
江翎的身子老早就大好了,溪涯深觉自己也并非一定要陪在她身旁。
她压下莫名怒火,转头走人,看也不看江翎一眼,回屋中收拾了自己的包裹,目不旁视,准备行出这方小院子,去和江老爷江夫人道别。
江翎仍坐在院中,并未起身拦她,只是见她背着包裹出来时,开口柔柔地唤了一句:“先生。”
溪涯不理,她就又唤道:“溪涯。”,可仍是无人搭理。
溪涯已快出门去,身后那人仍是不依不饶,一声一声地唤着她的名字。
仍是不得回应,那人便轻声叹了口气,再开口时,声调忽变了一番,伴着些微微的哭腔,抽噎着道:“溪涯,师父不过与你玩笑罢了,你,你果真不要师父了?”
溪涯的步子猛然顿住,那柔声细语还在她耳边缠绕,可她却不敢置信,灵台之中兜兜转转了好几个弯,一瞬想明白了什么,猛然回头去看。
院中仍是那人,不过已起了身,她仍是穿着青白的裙装,披着鹅黄的小坎儿,眼睛凝望着溪涯,似含着最深的柔情,眼圈泛着微微通红。
只消一眼,溪涯便知这人并不是江翎。
她仍是哭着,泪水自眼中一珠一珠地滑落,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话,依稀听清是在问:“溪涯果真不要师父了?”
溪涯向前跌了一步,她望着那人,不敢应,也不敢认,直到那人又开口,“是师父,真的。”
酸涩一瞬涌上,迷蒙了溪涯的眼睛,她开口又闭口,在嘴里练习许久,才得以轻声呢喃:“师父……”
“是师父。”
“师父。”她向前了一步,目光直愣愣地注视着那人个人,然后又是一步,跌跌撞撞地前行,直到近了那人的身,一把将她搂在怀中,才呜咽着哭出声来。
泪水濡湿了遥舟的小裙,她搂紧自己的小徒儿,身高不及溪涯,只能蹭了蹭她的下巴,柔声道:“我就知道溪涯不可能舍得下师父,不可能忘了师父。”
言罢,甚还感慨万千,“也不亏我吃了这么好几日的苦药水,能看见溪涯对师父害羞发火,也值了。”
远天之上,太虚之中,有三位纱衣飘飘的仙人,静立在金銮殿前,他们面前有一青铜镜,三人齐齐望着镜中这幕,皆是无语。
作者有话要说:华颜:我拿到的剧本不是这样的,谁给她加的戏啊……
司命:我什么也不知道……
轩辕容嫣心疼地摸着怀中的白毛小狐狸,叹息道:为了护着遥舟的魂身,长生把神力都快耗尽了,现儿只能维持着狐狸身,你们这师徒两可长点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