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秋高气爽，年轻的高一6班同学自信飞扬。青春的气息如同出生的朝阳，蓬勃的力量如同阳光的挥洒。此时此刻，跑道便是我们精彩的舞台，声声加油便是我们最高的奖项！论何成功，谈何荣辱，心中的信念只有一个：拼搏！”
“美丽的运动会花环是用荆棘和汗水编织而成的。高二3班，不畏艰难，坚持不懈，斗志激昂、群策群力，‘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积极拼搏，赛出成绩，赛出风格，让我们以蓬勃向上的精神面貌，迎接崭新的未来吧！”
……
……
北城一中运动会，广播站的全体成员集中在主席台工作。
两台从广播室内带出的可移动播音话筒被安置在工作台的中间区域。数百份来自不同班级学生的投稿平铺在工作台上。台面被一摞摞纸张盖得严丝合缝，一时间难以看出台面的颜色。
主席台两侧的泛黄扩音喇叭，在运动员入场后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一刻不得停歇。
激情昂扬的背景音乐，伴着广播站员的播音，时大时小，偶尔还会夹杂着一声口令枪响。
……
……
女子1500米比赛安排在下午。
长跑项目是运动会第一天最后的大项。因为参赛人数较少，所以不设预赛，直接进行决赛。
江晨这一整天都不在状态。
尽管赛前已经自我训练了二十多天，但是到了今天她依然紧张。
昨晚，紧张的心情甚至打破了她一贯安逸的睡眠生物钟，江晨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
今晨4点多，她倦得恍惚，精神支撑不住才合上眼皮休息了一会儿。只有一会儿，一个小时后，江晨又被无端的噩梦吓得清醒。
中午回家强迫自己吃了一碗米饭，草草结束午餐就回到卧室休息。连母亲都看出了江晨的异样，在午睡前安慰她，不要紧张、放松心态。
可紧张就是紧张，不是说放松就能放松的。
江晨躺在床上愤恨地吐槽自己没用。
这还只是学校的运动会比赛，自己就成了这样，实在太烦了！
只能算作合眼休息，她的脑子里来来回回设想着下午比赛的场景。身体精神高度紧张，自然无法入睡。
……
……
首先进行的男子3000米比赛。高一年级的运动员现行开跑，最后高三年级。
因而到了女子1500米比赛的时候顺序则是倒转过来。由高三年级组现行比赛，最后才是高一年级。
学校这么一安排，女子1500米高一组的比赛便成为了运动会第一天最后的单项。
“大哥”萎靡成了颓废“小弟”，江晨完全笑不出来。
陈灿林雪等人试图陪着江晨舒缓紧张的情绪，但她都断然拒绝了，一个人默默跑到篮球场边坐着。
这种时候，她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她需要自己消化，与自己独处。
……
……
“通知通知，请参加女子1500米比赛的运动员现在到检录处检录。通知通知，请参加女子1500米比赛的运动员，现在到检录处检录。”
无法逃避也不想逃避，江晨深吸一口气，走向体育室门口的检录处。
检录处正在排队，江晨没有犹豫直接走去高一队伍的队尾。
1500米的比赛，她十分清楚起跑时的站位并不重要。
开跑之后的卡位或许有用，但更关键的是整个过程中的坚持和最后半圈的爆发力。
她不要求自己一定要得到名次，只要求自己不是最后一个冲过终点线。如果可以，她还希望自己能够跑得好看些，不要看起来很吃力的样子，稍微显得轻松些。
负责领位的体育老师将三个年级的运动员队伍带到起跑线边的草坪，接着一声令下。
“高三的，上跑道。”
其中一条队伍的学生纷纷走到起跑线边。
高三年级1500米比赛即将开始，比赛的队伍却没能平静下来。几个学姐似乎都想抢占足球场内侧的跑道、频频换着位置拥挤着。
“不要抢跑道，你们当这是100米短跑呢？！1500米有什么好抢的，要是能跑得下来，差这一步两步吗！都给我站好了，不许再动。”
比赛的队伍总算得以安静下来。
老师示意发令位置的裁判，裁判举起手中的发令枪。
“嘭！”
……
……
似乎等了许久，似乎又没有等多久，高二年级组的比赛结束了。
看到最后一名运动员冲过终点线，江晨转头紧盯着一旁带队老师的唇角。
“好了，高一的，上跑道！”
江晨径直走到跑道的最外侧，举起手臂做出起跑动作。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一呼一吸间，每一次都不能平静。
她清晰地感受到“扑通扑通”的声响，心脏频繁而又沉重的跳跃似乎就要突破她的胸腔。
发令枪响，横行的队伍开始向纵行转变。
江晨多跑了几步，100米后处在队伍的中间位置。
平日训练，江晨并无对手或者同行者，自然不会受到他人影响也没有比赛时紧张的压迫感。
刚刚起跑时，处在第一名的运动员突然发力，其他参赛运动员下意识跟着往前冲，江晨也受到队伍影响猛然发力却不想因此打乱了自己的节奏。之后数十米的调试，才使自己回到正常训练时的节奏。
她告诉自己不能着急，不能再被影响。
一定，一定要稳住，不然接下来的1千多米都会不好过。
江晨紧盯着前一名同学背后的号码牌，步伐稳健，只要对方趋于式微，立刻抓住机会，超越。
……
……
一圈过后，比赛中的运动员们逐渐展露出疲态，队伍行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江晨的速度也慢了一些儿，但她不甚在意。依照过往经验来看，她不可能超长待机，这时候的减速是她体能不济的正常表现。
两圈过去，体力又下降一些，速度再次减慢，排名第四，位置依然没有变化。
江晨已经非常满意。前六名都会有积分，即使不能前三得奖，目前的名次保持到终点也是很优秀的成绩。
她继续紧盯第三名的同学，保持着5米左右的间距。
“江晨！” “加油！”
“江晨！” “加油！”
“江晨！” “加油！”
只要江晨经过2班就会听到2班同学齐心助威的加油声。
还有经过其他班时，若干好友也会探出场边的围栏，挥舞手臂。呐喊声不绝于耳，她甚至因此热泪盈眶。
有点儿想哭，但此刻情形并不允许，她急忙收了自己将要外露的情绪，命令自己想些别的事情。
……
……
简听一早就去了主席台工作，甚至没能在班上跟江晨碰到面。
但一天过去，江晨经常会听到她播报投稿的声音。
江晨很惊奇于自己总能捕捉到简听的声音，只要广播的话筒出声，她就能分辨出是否来自于简听。
她对简听的音色意外敏感，对简听的身影也意外敏感。
她总是能隔着攒动的人群第一时间发现简听，她都没见过简听今天的衣着打扮，但就是有这种神奇的认人魔力。
想到简听，江晨突然觉得自己又感受到了她的温默注视。
这是最后一个单项，简听不可能不注意跑道上的比赛。而且她人还在主席台，视野极佳，整个足球场可谓一览无遗。
她一定在看我。
她一定会看我的。
江晨原本因为剧烈运动通红的双颊变得更加红晕。
缺氧加上害羞，呼吸的节奏突然被打乱。
意识到自己体能即将跟不上，江晨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头。
舌尖的疼痛刺激带回了镇定。
赛前的紧张和不安已经在比赛途中消退，但是比赛带给了她异常沉重的双腿和手臂，还有缺氧反应，呼吸越来越特别沉重。
江晨的跑步姿势已经变形，抬脚愈来愈低，向前的每一米都那么艰难。
好在，只有最后的300米，小小的胜利就在前方。
还有200米……
还有100米……
进入最后的直线跑道。
远远的，江晨听见了可能是庆祝第一名的欢呼声。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发力。
冲！冲！冲！
冲过去！冲过去！冲过去！
超过去！超过去！一定要超过去！
……
……
第三名！
最后5米，江晨超过了原本排名第三的同学，第三个冲过终点线。
冲过终点线数米，体力不支的她磕在了塑胶跑道边缘的凹凸处。
一瞬间，火辣辣的疼痛从膝盖窜出，手掌心似乎被身下的水泥硬地磨破了。
“江！”
“大大！”
“江晨！”
“别跟着我！”
裂口的双手朝地面猛地用力撑起了沉重的身体。
江晨一直往前走，没有回头。
“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这种时候，她还担心着朋友们会不好想，语气松软补充了一句。
……
……
窘迫，窘境，江晨其实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糟糕，她只想逃离人群，一个人待一会儿。
终点过后，她暂时没法享受前三的喜悦，她得去一个无人的角落整理好自己再回来。
很累，特别累，累得想掉眼泪。
双脚明明都抬不起来，四肢明明软得没有气力，但她还是得逃。
她拼命使出最后的力气走路，举步维艰，一步一步。
直到一中后门边正在翻新的教师宿舍楼下，她伸手拨开入口旁边水槽里废弃的泡沫箱，试探着拧开水龙头……
水流很小，自来水淅淅沥沥地往下掉。
她一屁股坐在水槽边的豁口处，静静地掉眼泪。
软弱的时候，她从来只想一个人。
……
……
“现在宣布，高一年级女子1500米比赛成绩：第一名，高一12班程晓晓。第二名，高一7班，陈静。第三名，高一2班，江晨。恭喜以上取得佳绩的运动员……”
不知过了多久，耷拉在铁门两边墙壁上的过旧喇叭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声音很小很轻，江晨也听得出来是简听在播报比赛成绩。
她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开心地笑了。
她为的就是这一刻，这只属于前三名的荣耀声音。
……
……
兀自开心了好一阵，江晨才想起查看自己的伤情。
卷起裤管，因为有一层运动裤的保护，膝盖只是皮肤青紫，没有太严重。双手掌心的擦伤虽然较多，但好在裂口不深。
她弯下腰满不在乎地拍去粘在裤子上的灰尘，忽然觉得自己恢复了些体力，准备走回操场。
刚起身没走两步便注意到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刚才我来的时候明明没有的啊？
江晨这么想着，一面好奇地走过去查看。
竟是一瓶碘伏喷剂，一瓶水还有一包纸巾。
很明显，地上的东西是给江晨的。
但送东西的人却不知去向。
自己居然毫无察觉，江晨知道，这位好心人一定看到了她刚才的惨状。
她莫名地心惊和羞赧。
但是，她又想谢谢对方的不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