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凤于飞
一声令下，也唯有那被捉拿住的刺客被处死, 一声“不追究”不知道宽了多少人的心。太子已经表明了态度, 楚昭和宁玉瑶那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京城中仍旧气氛阴沉, 宫中那零碎的小道消息, 终于化成了一道天子的手谕, 传达到诸位王侯和大臣们的耳中了。殿中怎么都争论不出结果的事情，最后被天子一锤定音！
趁其病, 攻其弱，以期天下一统！
秋雨绵绵, 吹拂在面上的雨丝传递着阵阵的凉意。
楚昭和宁玉瑶并肩站立在高楼上, 目送着军队和粮车渐渐地远去。
天宁二十五年十月，宁国兴兵伐晋。从深宫中传出来的一道旨意, 由太子宁珏监国，固守都城。而以光王为帅，统领三十万大军向晋国进发, 势要踏平晋国，一统天下。大将军楚行天、楚家二郎楚晖赫然在行军队列中。
宁玉瑶伸手接住了缠绵的雨丝, 掌心中冰凉一片。她偏过头看着神情比秋雨还迷蒙的楚昭, 低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她知道了楚昭的身世，也知晓这一次出征的无奈和心酸, 可偏偏无力阻止。宫中旨意传出时，太子这边心情黯然，可是光王的党羽要欢欣鼓舞了，因为他的手中握住了兵权。
“不知道结果如何。”楚昭素来认为天子极为圣明, 可偏偏这个决定让她心生犹疑和不满了。她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争，难道帝王的野心如此恐怖么？她和宁玉瑶在宁晋两国的边境停留过，那一处百姓们安居乐业，两国商人多有来往，极少有争端。可是现在他们平静的生活要被打破了，此回宁国撕毁条约，根本就是个不智之举！
“我开始怀疑父皇的用意了。”宁玉瑶面色凝重，她低声道，“过去，我一直以为父皇是属意皇兄继承那天子之位，可是现在，他将兵权交给了宁琅，这不就是刻意为皇兄制造麻烦，培养一只凶恶的猛虎么？如果他借着这兵马逼宫呢？”
楚昭轻呵了一声，半晌后才应道：“或许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了，圣上他根本没有卧病在床，而是假称病笃，在背后默默地操纵着一切吧？”
宁玉瑶应道：“我不知道我是该忧虑还是该欢喜。”她大多时间留在了将军府中，宫中仍旧没有任何的动静传出。
“在这种时候，是不是只能说一声随缘了？”楚昭淡淡地应道，她握住了宁玉瑶的手。视线中只剩下凄迷的烟雨，早就不见人的行迹了。“咱们回去吧。”她低垂着头，眨了眨眼，敛住了眸中的所有的复杂情绪。晋国到底是娘亲的母国，父亲在攻打晋国时，会作何感想？或者会有什么举动呢？心中笼罩着一抹散不去的阴云，就像那暗沉的天空。
肃杀的秋冬真的来了，天变了。
出征的将士们在鬼门关前往返，惊心胆颤，而留在朝堂之上的同样是人心惶惶，生怕那瞧不见的巨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自从太子监国后，一改往日温和宽厚的脾性，以雷霆的手段处置了一些贪官污吏。一双清明而又锐利的眼，仿佛能够刺穿一切瘴雾。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楚昭歪在榻上与宁玉瑶对弈，她的长兄仍然留在将军府中，时不时会带来一些朝中的消息，譬如提到太子又将一位重臣下了牢狱。“太子这手段恐怕会将朝中的人逼到对立面去。”
宁玉瑶微仰着头，扫了楚昭一眼。黑子啪嗒一声落在棋盘上，顿时纵横的棋盘上局势为之一改，她慢悠悠地应道：“要是这些人本来就是站在对立面呢？据我所知，有的人始终保持着中立，就算身上有什么污点，不也安然在朝臣之列吗？”
楚昭微微一颔首，应道：“就怕他们心中生惧，一时半会儿想不开。”
宁玉瑶一挑下巴，缓缓说道：“我相信皇兄自有打算，这事情你也不用担忧，反倒是你自己——”语音一顿，好半会儿，她含着几分笑意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快输了。”
白子被围困，已经无力挽救。楚昭凝视着棋盘，摩挲着手中的棋子，半晌后才叹了一口气，将白子仍回到棋盒中，她诚恳道：“我输了，是我技不如人。”
“我看未必。”宁玉瑶懒洋洋地扫了楚昭一眼，神情似是一只慵懒的猫，她淡声道，“你只是心神不在棋盘上，告诉我，你在想些什么？”
楚昭坦言道：“南北战局。”顿了一会儿，又道，“你觉得晋国的人会轻易地放过我么？”
宁玉瑶吸了一口气，惊声道：“你的意思是会有人来？”
楚昭认真地点点头道：“是。”眼下两国交战，更是紧张。如果他们的人强迫自己回去继承那个皇位，一来算是了结了一个心愿，二来也可以借势逼退自己的父兄。宁国虽然多武将，可真正让晋国人惧怕的也只有楚家而已。
宁玉瑶闻言沉默了很久，唇角浮现了一丝丝苦涩，她带着几分惶惑的问道：“你想回去吗？”
“什么叫做回去？”楚昭看出了宁玉瑶内心的不安，她起身绕到了宁玉瑶的背后，半跪在她的身侧，手则是搭上了她的肩膀，轻轻地卷着一缕鬓发，她低笑道，“我的家一直在宁国，要说是回，也该是回这儿。别说是晋国皇城了，我连晋国都不曾去过呐。”
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言说，最后宁玉瑶只能轻轻地“嗯”了一声。她反握住楚昭温暖的手，整个人靠在了她的身上。“真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啊。”她祝愿道。
楚昭低声地安慰道：“会的。”
*
夜风吹拂着廊下的灯笼，花影摇晃。整座将军府中犹为安静，偶尔有老猫穿行在半枯黄的草木间，勾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忽然间，五道黑色的人影穿梭在浓郁的黑中，他们左右闪动，渐渐地逼近了楚昭所在的厢房。剑上的寒光映衬着冷厉的双眸，还没等他们瞧瞧潜入，便听得一声高喝“什么人”！顿时火把亮起，光芒驱散了夜的深沉。楚旭双手背在了身后，周边都是楚家的侍卫，他们将五个不速之客牢牢地围住。
为首的黑衣人也不紧张，他一把扯下了面罩，对着楚旭一拱手，敬声道：“公子，属下元零，特来此处请少主回去。”
楚旭面色一沉，喝问道：“回去？回哪儿去？你从何而来？”话虽如此，可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果然，那黑衣人掏出了一面令牌扔到了楚旭的手中，上头用篆文刻着一个“姬”字！正如三妹预料，是晋国来人了！楚旭环视了手下人一眼，一挥手便命令他们退下，打算与元零详谈。
就在这时，外头又传来了一阵骚动。深更半夜还会有谁前来？楚旭的心中浮现了一抹不详的预感，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听闻一声“太子到”，紧接着，持着刀戟的羽林军迅速地闯入了府中，将楚旭和黑衣人给团团围住。这儿到底是皇城，外来人一举一动都在太子的掌握中，尤其是敌国之人潜入。
楚旭心中一惊，赶忙屈膝跪地道：“臣参加太子。”
宁珏淡淡地扫了一眼楚旭，又瞥了眼黑衣人，淡声道：“他们是晋国的人。”
楚旭心中发紧，握紧了拳，咬牙道：“是！”在这个时机闯了进来，说明什么？太子压根就没有信任过他们，在府中有太子的眼线！会是昭阳公主么？楚旭的脑海中骤然划过了这个念头。公主长住在将军府已是反常，宫中因为圣上卧病没有反应也算是合理，但是身为公主亲兄长的太子，为何也不闻不问？
宁珏的神情中辨不出真实的情绪，他只是很随意地一摆手，淡声道：“都带下去吧。”
楚昭将此事交给了兄长处理，她与宁玉瑶宿在它处。没有料到太子会出现在将军府中，心中惊慌，等到她们赶出去的时候，正好瞧见了楚旭被带下去的背影。楚昭正打算追上去询问一番，却被宁玉瑶一拦。
“我去。”她的眼神坚毅，面容冷肃。
“这——”楚昭大叹了一口气。要是秘密泄露出去，整个将军府都会以叛国的罪名论处！
宁珏早就预料到宁玉瑶会跟过来，他刻意放缓了脚步，在门口等待着。
宁玉瑶深呼吸了一口气，平定了自己的呼吸，她微仰着头，看着灯火下自家兄长那冷漠的侧脸，低声问道：“皇兄，你派人监视楚府了？你对他们不信任？”
“对。”宁珏毫不迟疑地点头承认了，他向前一步抚了抚宁玉瑶的脑袋，低声道，“楚大将军虽然一直维持中立，可是不要忘了，两位公子甚至是楚昭，都与光王走得近。我不能全然信任他们。至于与晋国人私通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我不会轻易下论断。但若是楚府对我宁国有丝毫不忠，那么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宁玉瑶眼皮子跳了跳，又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
宁珏轻笑了一声，温和道：“放心吧，我只是想知道这些人为何会夜访将军府。我知道你与楚昭关系好，若他们是无辜的，自然会被释放。”
可要是楚家的人身份泄露，就算不是通敌，也不会轻易了结了吧？宁玉瑶思忖了片刻，又道：“皇兄，楚大将军还在战场牵制着光王。”
宁珏沉默了许久后，才轻哈了一声：“孤的皇妹也懂得威胁人了？”
次日，太子带兵入将军府带走楚家大公子的事情便传遍了各处。只不过楚府其他人尚未受累，昭阳公主仍旧在楚府中，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仍留在府中的楚昭，看似没有受到影响，可事实上她被软禁了，府中安插了不少太子的人，此时的她根本没办法离开。
就当众人还在未此事议论纷纷的时候，前线又传回了消息，说是楚晖率领三千人马深入晋国，后全军覆没，只有他一个人仓皇逃回！而光王率领的兵马也连连失利，一时间重新退回淮河以北，严守边城，以防晋国再度进犯！晋国之中女帝病重，宗室之人为皇位之争打得不可开交，晋国的兵马能够有此战力么？再者楚家的二公子出身名门，会被打得如此狼狈么？一时间，人们将这一场败仗与楚旭被囚的事情给联系了起来，再加之一些小道消息，纷纷言说楚家通敌叛国，致使我军大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楚大哥为何被囚禁？”急的人除了楚昭还有柳桑若，这一听楚旭出事情，她便不顾父兄的阻拦，匆匆忙忙地来到楚府找楚昭一问究竟。楚昭哪里能够说出心中的苦楚，只能不断地安慰着，说是会想办法将兄长给救出来。
而宁玉瑶，在事情发生后，不止一次前往太子府，可始终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太子那冷淡的神情，似是昭示着他已经掌握了楚昭的秘密。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那些个自以为机灵的，还以为太子会借着此事一抒对楚府的不满，纷纷地找理由弹劾楚行天父子，说他们拥兵自重权势滔天，就连昭阳公主与楚三小姐的婚事，也是楚行天荒唐逼迫的！
“你说的是真的么？你大哥真的能够安然脱困么？”柳桑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是一想到父亲摇头叹气的模样，心中更是一阵阵幽冷。通敌叛国可是个大罪名！战场上接连失利，难保有心人不会刻意陷害！
“自然。”宁玉瑶也接过话，柔声道，“将军府不会出事的，不然楚昭怎么能安然坐在这一处呢？皇兄那处还没有发表态度，只是一些诬陷人的弹劾罢了，不要自乱阵脚。”这句话不仅是对柳桑若一个人说的。战场上还没有剥夺大将军的兵权，说明还存在一定的信任。
楚昭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她凝视着宁玉瑶，沉声问道：“我能见太子一面么？”
宁玉瑶犹豫了一会儿，应道：“我帮你问问皇兄吧。”
楚旭这边不肯说出自己心中的秘密，但是晋国人那边却想着将楚家的人逼入了死境，这样才能够让少主心甘情愿回到晋国去继承皇位。边境上的晋国人散发各种谣言，而被宁珏抓住的人，在被拷打了一番后，也直接说出了楚家人瞒了十多年的秘密！什么楚行天当初在战场上救出来的可怜女人，分明是他们晋国的嫡长公主！
“你想来解释什么呢？”宁珏抚了抚手指上的扳指，淡淡地扫了一眼楚昭。既然是皇妹精心的安排，他自然是不会轻易拒绝。
楚昭不卑不亢地开口道：“您知道了？”
“是。”宁珏一颔首，冷笑一声道，“没想到大将军还藏着这么个惊天大秘密，只是不知战场失利是否与这有关系呢？”
“我相信我父亲与兄长。”楚昭淡淡地应道，半晌后又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楚家？”
宁珏应道：“这要的或许不是孤的态度。听说晋国的人要你回去继承皇位？未来的晋国女帝在我宁国境内，你说孤改如何选择呢？”
“您不是希望两国之间止战么？你若是杀了我，恐怕晋国会全面反扑。”
宁珏傲然道：“可是现在已经开战了，挽回不了了。再者，晋国还有其他的选择，没必要为了一个死去的人兴师动众。”
楚昭沉默了片刻，应道：“我父兄尚在外。”
宁珏掀了掀眼皮子，微微一笑道：“孤可以送你回晋国去。”
楚昭问道：“条件呢？”
宁珏轻哈一声：“还需要问么？”
确实是多此一问，楚昭在内心轻嗤。一是帮助太子坐稳皇位，二来便是让晋国俯首称臣，轻而易举便完成了前人无法做到的创举，他可不就名扬青史？所谓太子宽厚仁德，这只是对自己人如此。“抱歉，我不会回晋国，我也不愿回晋国。”这皇位不该是她的，她没有资格去败了晋国的江山。她心不向着晋国，却不代表着她可以随意地糟蹋晋国的领土。
楚昭的反应也在宁珏的意料之中，他勾唇一笑，将手背在了身后，淡声道：“等着吧，将军府之人若坚定本心，孤的心也不会改变。孤选择相信父皇。”顿了顿，宁珏又道，“为什么父皇选择将瑶儿嫁给你，而不是你的两位兄长，你可知晓？”荒唐如同儿戏一般的圣旨，惹了多少人的非议，当初他也同样不认可。
“为什么？”察觉到了宁珏话中有话，楚昭悬着的心渐渐地放了下来，她将心思转到了宁玉瑶身上。
“父皇选择楚府的事情不用孤多说了，至于你的两位兄长，一来是因为他们心有所属，二来怕毁了瑶儿的名声，怕她日后的真正夫婿会心生芥蒂。两个女人成亲和离后也不会惹出什么议论来。”宁珏意味深长地瞥了楚昭一眼，“话就说到这份上，我想以你的聪敏应该能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