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花园关不住
次日,墨兰便派了几个行事可靠的家丁轮流在齐国公府周围盯梢元若的一举一动。
冷清下来的书院,花园却不受世事搅扰,群芳盛放,熙攘热闹。而如今再无先生、学生、书童、仆人穿梭于园中,整座花园的盛放,仿佛只为映衬明兰与元若两人。两人歆享这来之不易的独处时光和桃源景色,总令人忘了世间诸般烦忧与命运的无力感。这是比梦境还美的地方。
可是,个性使然,无论何时,明兰都不能完全放松警惕。总是约摸到了半个时辰,便要启齿告别,目光却依旧恋恋不舍地锁住元若。
元若每次更如从一场美梦中被人摇醒,满脸失落。明兰努力笑着开导他,“很快嘛,七日很快的,眨几下眼睛,我们便又见了。”
“七日不行”,元若赌气道:“三日,三日后正午,我在这里等你。”
“那不行”,明兰立马泄了气,“我这样频繁溜出来,要被发现的。到时连七日之约都赴不成了。”
“我不管”,元若一把拉住明兰的手,“入了夏,白昼长了许多。思念比往日更难捱了。三日,你若不应,我今日不放你走了。”
明兰见他霸道中搀着那么一丝孩子气,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得宠溺地笑,“那你便等吧,我才不来呢”,说着便挣出手,笑闹着跑开了。
墨兰听家丁讲了始末,一会气一会笑,竟不知是悲是喜。她自小放在心尖上的少年,同她讨厌的姑娘腻歪成那样,叫她如何不肝肠绞痛。可是,她也打心底高兴,她同梁晗的私情被盛家视为家门不幸,如今能拖一个下水是一个。想着明兰平日里那波澜不惊、谨小慎微的样子,再联想到她若被当场捉奸的狼狈模样,心底不觉豁然开朗。
距明兰与元若约定的日子仅剩一天,墨兰才拉上梁晗若无其事地回盛府省亲。确认明兰不在,她才小声同盛纮添油加醋说了明兰私会小公爷一事,并告知明日午时两人约见的准信儿。
盛纮起初不信,严肃令她安心侍奉婆家,不要掺和是非。可她反复吹风,涕泪横流地责问盛纮为何唯独不信她,偏爱别的女儿。盛纮无奈应了,明日午后亲自去查验。
墨兰又寻空子,钻进长枫房间,将明兰一事说了。长枫小声道:“好妹妹,你可省省吧,你还嫌府上不够乱嘛。我仕途尚且不明,你先前一事,已在京城走漏了风声。我若再添一个这样的妹妹,你哥哥我以后还考不考取功名了?!”
“上次那事,是为逼父亲就范,咱们自己放出声的嘛。这次的事,只要齐国公府不说,咱们盛家不说,谁会知晓”,墨兰劝道:“况且我们自己去捉奸,也算勒令他们悬崖勒马,可别真等他们惹得满城风波,到时掩也掩不住了。”
“那你就不怕这么一捉奸,反而帮了明兰,正好将她同小公爷撮合成一对了?”
“盛明兰同咱们可不同,伪善着呢。若这种事情败露了,她那死要面子的死相,哪里还有脸嫁小公爷。况且,平宁郡主可不是吃素的,她会要这样一个女人进门?”
“那你们去便是了”,长枫沉吟道:“你既已禀明了父亲,还同我说做什么。”
“二哥最近不在府上,你差他一跟班去顾侯府通报,就说明日庄学究回书院,约顾廷烨午时一聚。”
“你疯啦?”长枫低吼,“方才还说,丑事不出门,如今又要告诉顾廷烨?”
“让顾廷烨去看一场好戏,看他还要不要这红杏出墙的心上人啊”,墨兰阴恻一笑,“哥,你好好想一想,若顾廷烨真同盛明兰成亲了,有你个什么好嘛?!顾廷烨同二哥的关系有多好,你也清楚,若亲上加亲,强强联手,你这仕途以后还不得被他俩压得死死的,我看没准直接给你掐断咯。”
长枫用袖襟拭了拭额角沁出的冷汗,“可是若顾廷烨追究起报假信儿一事……”
墨兰眼角一挑,“凡事都有个主次缓急,你觉得比之他对盛明兰的愤怒,这点小事他还顾得上追究么?!”
“容我想想”,长枫陷入矛盾之中。
“哥,富贵险中求。如今没了娘,盛家谁会帮你?不给你使绊子便不错了”,墨兰泪目道:“若我们兄妹俩再不一条心,哪天被人寻由从族谱里除名都未可知呢。”
长枫终于沉沉点了头。
回永昌伯爵府路上,梁晗说什么,墨兰都心不在焉,心中只默默决计明日那一出好戏。她暗自得意,消息到最后一刻才放出,就是为了让这些人彼此间没时间碰头、商议。
次日近午,顾廷烨上朝回来,才听侍从禀道:“盛家上午来人说,今日正午,庄学究回来,邀一众学生去学堂一聚。”
“盛家?确定是盛家的?”顾廷烨疑惑道。
“看着是长柏少爷身边的人,之前来过两三次的”,侍从回道。
顾廷烨便未多想,回府更衣了。
“赏花便赏花,六妹妹怎的不开心”,元若笑问:“可是担心自己被这花容比下去?那你可多虑了,这群芳累加,也不及你一个好看呢。”
明兰见元若笑得无碍,心里也欢喜,可眉间却禁不住蹙了起来,“元若,我们如今无名无分,在这花园信步,是否过于招摇。若在学堂内便罢了,若有事,小桃还来得及通传……”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这本就不是偷偷摸摸的感情”,元若深情道:“别说这地方,无人知晓。便是知道了,我还巴不得他们知道呢,也好叫那些王公小姐家不要再去叨扰我母亲,也让那些登徒子死了心,别再同我抢你。”
明兰还想纠正些什么,可一见元若眼中的神采,便又舍不得了,于是只是浅笑望向满园姹紫嫣红。
元若又发话,“况且,你我只是见一面以缓相思之苦,又没何逾矩。这都见了多少次了,我连手都没拉上几回呢。”
明兰见他俊秀的面容蹙着那么几分委屈,咯咯笑出了声。元若却极其自然地拉过明兰的手。这柔若无骨的纤纤素手,便是在这和暖的初夏时节,也还是泛着那么一丝凉意。元若忽而笑了,手凉的姑娘,可不是天生需要人疼的嘛。余生,就让自己来暖这双冰凉小手吧。
他正凝思间,没注意自己已因心中爱惜难胜而轻轻摩挲起明兰透玉般的手背。明兰却早已羞红脸,心头小鹿乱撞,慌忙抽出了手。
元若这才反应过来,浅笑道:“你的手太凉了,莫不是冷了?要不便依你的,我们回堂内吧?”
“无妨。再有几日,群芳凋尽,真该入夏了,便无花可赏了。我一点也不冷”,明兰冲元若暖暖一笑。
元若见她因不愿扫他的兴致宁肯自己受风吹,又想起方才那短暂一握间,自己掌心感受到的那一缕温柔的冰凉,心头更觉对她不起,“我已经百般求过母亲了,为什么你我的婚事还是不成?要你这样担惊受怕……”
明兰慌忙打断他,“郡主那样一个金尊玉贵的人,已经两次来我家中,我已经够受宠若惊了。这次的事难成,是我们盛家的原因,不怪你的。”
“赶明儿,我再去拜谒盛大人,若实在不行,我便给他跪下了”,元若目色含忧。
“说什么傻话呢”,明兰笑着拽了一下他的衣袖,“我也没有觉得现在有何不好。又没有人非要同你要什么名分。我想过了,我娘一生为人妾,纵然不如意,临终给我下了死命,‘宁为农夫妻,莫为公府妾’,我前半生都是为我娘活的。可是,下半生,我想为自己活。纵使你今生负了我,纵使我终于落得我娘的下场,我也认。”
“你莫要胡说”,元若慌忙掩住明兰的小嘴。又知她避讳过分的亲密,慌忙拿开手背于身后,退了一步,“我齐衡今生若是不娶你为大娘子,便宁肯将你让度他人,绝不委屈你为妾。”
“可是世事难料,总不是真心便能左右的”,明兰想到二人这一路崎岖,不觉哀叹。
“你娘有嘱在先,我才不会要你违背你娘的嘱托。我不要你在我和你娘之间做一个选择。因为凡是选择,总令人为难。我希望你不用做选择,永远都不用为难”,元若坚定道。
初夏本无风,可树丛间却隐隐传来窸窣声。明兰不安地回头,怯怯道:“元若,我总觉得今天怪怪的。你可同人说过我们见面之事?”
“没有。这个书院是你同我的秘密花园,我怎会透与别人知”,元若明朗一笑,良久才想起些什么,“只是几日前同梁兄他们在诗会一聚,他们一直起哄,套出我喜欢你这回事。梁兄也知晓你我私下见过面这回事,但也只有他知晓,别的诗友是不知的。可是何时何处见,我是绝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梁兄也不知。”
明兰的心轰然下坠,慌乱问道:“那我四姐可在场?”
“四姐也在呢”,元若羞怯一笑,“她还答应说会同盛大人撮合你我二人呢。”
“你快回吧”,明兰忙道,自己也欲往堂内跑去,却被元若一把拉住,“四姐看好我们,可是为我助力了呢,你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明兰觉情势不妙,来不及同他详细解释,只是催促道:“你快回吧。四姐一定会搅乱这件事,没准正伙同父亲往这赶呢。”
“怎么会呢,你们可是亲姐妹”,元若仍不紧不慢,“况且她也不知我们在此见面啊。”
明兰忙挣出自己被他曳住的衣袖,忐忑道:“她一定有办法知道的。”
可她才刚退离元若一步,便听闻一声怒吼,“你这些时日,总往外跑,就是为了出来会男人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