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惊无险新婚夜
阖府脚步慌乱,声声反到面贴地的元若耳畔。元若张开眼,意志却仍沉醉,可那句“小姐没了”不得不让他惊醒。
他脚步踉跄至婚床,听青芸抽噎,“小姐非等姑爷来揭喜帕,便蒙着脸睡了。我见有空隙呢,便没揭走,隔一会一查看。也不知是又发病还是让喜帕憋着了,我方才再一探,没气了呢。”
元若有些站不稳,白日里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还望着他呢。怎么突然就死了呢。他顾不得为他和明兰的守得云开喜悦。一具血肉之躯,要从这世界消失了。多么悲伤之事。况且是自己醉酒间接害了她。他慌忙遣人快马去请贺弘文。想起贺弘文提过救活锦帛一事,他努力平定情绪,转向青芸,“把锦帛的药找出来,把所有香炉都搬来。”
青芸不解何故,只好照做。那药液在香炉的熏烤下,迷烟阵阵,入口入鼻。他又用浸了药液的热毛巾无孔不入地帮锦帛敷,想着或许就碰对了呢。又唤来一群女使,用热毛巾为她擦洗身子,以求留住体温。
一盏茶工夫过去了,她还没活过来,可身子也一直没僵冷下去。他想,或许有希望。贺弘文到了,一阵施救,竟真活过来了。
深秋夜里,元若却大汗淋漓,连外衣都浸透。贺弘文松了一口气,“小公爷,可全亏了你。要不然,别说是我,怕是华佗在世都救不回呢。”
早成泪人的郡主这才止住哭声。若真在新婚之夜便死了新娘,只怕儿子这辈子都洗不清祸水之名。齐府上下皆转悲为喜。
元若疲惫一笑,“那就好”。可紧接着,他心中“咯噔”一声,他亲手救活了锦帛。便也是亲手掐灭他同明兰的希望。
一时哭笑不得。他脚步踉跄去了书房,在蒙亮的天光中给明兰写信,心如刀绞,泪亦盈眶,“昨夜醉不省事,半夜忽闻锦帛死了。可是我,看着花一样的生命在我眼前枯萎,我无法冷漠旁观。那是一条人命,同我们一样骨肉俱全,鲜血淌流的生命。当时我什么都没想,只想留住一条命。我亲手救活了她。明兰,你会怪我吗?!你怪我吧,你应当怪我。此刻,我心中比死还难受。”
明兰捏着信纸,手不停抖,心情一路随着元若的描述跌宕起伏,仿若她也在现场经历一切。她眼中盈泪,却在末了轻轻一笑。是元若啊,是她心中的元若。元若,该是这样一个人。于是提笔给他回:“我早说过,爱情再大,也是你我二人的事,不能拿旁人祭奠。这世上,除了命,没有什么比天大。你救她是对的,我好似更爱你了。”
又过了一日,锦帛才悠悠醒转。半张的眼中,盛着这陌生而温情的房间,不由眼淌热泪,仿佛又捡到一条命。可身子却不争气,想说一句话,肺里又开始拉起风箱,痛苦不堪。青芸在侧,喜笑连连,同她讲了昨夜元若为救她,如何焦灼费心。
锦帛的泪流更深,嘴角却是掩不住的笑意。
元若连宿书房三夜,被郡主闻见,又是一番训斥。“我知道你心中有盛明兰,也知道锦帛命不久矣。可是,‘人生得意须尽欢’,她现在是你的娘子,你们合该以夫妻之道相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元若想要争辩什么,可是他深知,他与明兰处境艰难,不能再开罪任何人,只得面上伏低,悻悻搬回新房。
锦帛见元若进来,心中幸福如舂米。青芸扶她坐起斜倚,锦帛满腹话要同元若讲,一双含情目紧紧锁着他,可最终出口的只两字“谢谢”,元若也未看她,只冷冷回“没事”,便抱被子去了新房偏厅。
因不敢惊动郡主,他从仓库搬出仆人丢弃的断腿木板床将就用。一宿一宿地不敢翻身,因为一翻身,床中间便陷下去,又得起来修半天。锦帛亦常常无眠,每听到床断的声音或元若因冷寒传来的一声咳嗽,便心疼得紧,可心中又有些喜悦。至少,知道他在。
这破床,元若白日便收起掩住,免得郡主发现。可郡主又何尝不知。孙嬷嬷日日来新房检索一番,落红帕始终未成。每每报与郡主,郡主亦是蹙眉不止,叹息连连。
因这间新房住过赵嘉成,所以郡主觉不吉,执意要换一处新房,元若却不允。东院那座小院,可是他为明兰预留的,其他人想都别想。郡主拗不过,只好让锦帛还屈身那间。元若心中决计,待锦帛离开,将这间房“一锅端”,将前尘往事一道封锁。
元若同明兰的通信更加频繁,可两人都顾念彼此名声,因此始终不肯相见。元若自己日渐清减,由己及人推想明兰一定也瘦了,因此心急若焚,她哪还有什么可以瘦呢。
可明兰才没瘦呢,她知晓元若一定会担心,因此虽每餐食不知味,仍迫使自己大快朵颐,饭量比从前增了一倍。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滑过秋日。因知明兰体寒,贺弘文来访,送来御冬汤材。为免明兰尴尬,他特地给老夫人、王大娘子和长柏妻各配一份。
贺弘文站在庭院呵着白气,小心地问候明兰,闲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临行前,却递与明兰一个包裹,迟疑再三终于道:“这两个月,我一直闭门不接诊,专心研究哮症的方子,查阅了一些东洋南洋典籍,得到一些灵感。有几味药难求,告知魏国公。去年,新皇登基,魏国公平叛有功,因此颇受圣上器重。所以他入宫求皇上,皇上便立时将邻国进贡来的珍稀药材并数给了他。如今,药制成了。虽不能治愈锦帛的病,但想来延上三五年的寿命还是可以的。”
明兰笑吟吟听他讲,直到笑容渐渐冻住,泪盈于睫。然后低下头,讪讪一笑,木然接过包裹,“弘文哥哥,你知道我会怎么选,是吗?”
“我知道。就看小公爷怎么选了”,贺弘文一叹,转身离开。
明兰捏着那味药,心中五味杂陈,竟忘了横穿庭院的风如何肆虐。在冷风中呆立半个时辰,泪都快要结成冰。
她当然知道元若会如何选。
次日,她再次化妆成柴农,入了齐国公府。
见到那个日思夜想的背影,她的心雀跃不止。可一见他又瘦了,她又直想落泪。
她粗着嗓子,一声“小公爷”。元若满脸疲惫地回头,一见是明兰,脸上缓缓绽开阳光笑容,许久未有过的晴天。
元若忙向明兰奔去,两只手紧紧抓着明兰的双肩。轻轻捏过她的胳膊,生怕她瘦了一点。明兰见不远处有家丁做活,忙退几步,“你别过来,远远看着便好。”
元若刹不住自己的心,也得钉住自己的脚,顺从道:“好,好,我听你的。”
明兰顶着那两撮滑稽的小胡子,笑道:“看看,我是不是丁点没瘦?这些时日,我过得好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元若笑着低头,险些落下泪。
明兰又进了一步,将包裹递给元若,努力笑着,“弘文哥哥制了一味药,说有奇效,怎么也能将锦帛的命续上三年五载呢。”她试图云淡风轻。
元若怔住,不知是悲是喜,他喃喃道:“三年?”他的眼张得更大,“五年?”继而冷笑,泪水猝然落下,“我们一生,又有几个三年五年来等待呢?!”
明兰忍住泪,依然笑道:“你先接着。”
元若伸出手,又缩回,又颤颤巍巍伸出手,却始终没有从明兰手中接过,“我不想接”,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对于我们而言,不过是一个选择而已”,明兰又上前一步,硬将包裹塞入元若僵掉的手中,“可对锦帛来说,是唯一的希望。我理解,你不用担心我。”
元若捏着包裹,狠狠握住了拳头。包裹中药材呲呲被攥碎了。
他看了明兰一眼,微笑的明兰。便不忍心再看第二眼。她的笑,何时是真何时是假,他又怎会不知。此刻,他倒宁肯她不笑,宁肯她哭,宁肯她大闹一场。“你为什么那样好?”元若哽咽,“你为东为西,你自己怎么办?”
“你不也是那样好嘛”,明兰一笑,“我等你。”
元若没有立时将药交与下人去煎。他还没有下定决心。他不知自己能不能捱过三五年不娶明兰。可卧于偏厅那架小破床上,夜夜听着那屋脚步慌乱的下人们,忙前忙后抢救锦帛残破的生命。她的生命日日面临油尽灯枯。世界上随时要没有这个人了。每每他只得用被子裹紧头,不去听,不去想,可心头自己拷问不停。
一日三更,他未披外衣,脚步踉跄、内心麻木地进了厨房。炉上突突煎着药,也煎着他一颗心。当他终于将药碗端到锦帛面前,女使从他手中拿走药碗。他的手空了,一颗心更空。仿佛她一口口饮下的,不只一碗药,而是他与明兰来之不易的幸福。
原本,顾廷烨只被长柏骗出城几日,结果忽闻土匪作乱,临危受命去平乱。月余才返京,带回一身新的伤痕。皇上一大通封赏,他挑拣最好的几样送去盛府,可明兰仍不肯见他。又挑了几件送与亲朋好友。剩下几件,还是不得不顾及表面礼仪,送去给小秦氏。
小秦氏戏做全套,满目含泪地抚着他的发丝,“又瘦了,又黑了些,可如何是好”,顾廷烨白她一眼,扯出一丝笑,“没事我便回将军府了。”
小秦氏眼珠一转,心上一计。语重心长道:“可不是我这个当娘的说你,烨哥儿,你同齐衡好歹同窗一场。他大婚,你未赶上。可既回来了,怎能不去道喜?!可莫让别人说我们同人生分才是呢?!”
顾廷烨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齐衡成婚了?同谁?”问完后又苦笑,这还用问嘛。
不曾想小秦氏却答:“魏国公府嫡长女,这可是上个月名动京城的头桩大事。那魏大姑娘,生得简直……”
“别说了”,顾廷烨怒而打断,眼中冒出火光。初闻不是明兰,他心中有一丝惊愕外加喜悦,可是再一细想,立马怒火中烧。盛明兰为了齐衡,一次次与全世界作对,用她弱小的肩膀扛下凄风苦雨。可这该死的齐衡,竟然再一次负了她。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怎容得别人如此践踏。不觉间,他的手已悄然摸至腰间的长剑,指甲狠狠滑过剑鞘。
“你这是干嘛啊”,小秦氏火上浇油,“这事,可轮不到你出头啊。你这傻小子,可千万别被爱情冲昏头脑!”顾廷烨在小秦氏的一通虚假的嘱托中愤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