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秦则初:“是。”
母亲干巴巴道:“挺近的。”
秦则初附和了声。
车里陷入短暂沉默。
十字路口等绿灯的时候,母亲打开了音响,英语听力的声音突兀地灌满车厢。
说实话,许央有点尴尬,母亲在知道秦则初就是弄堂里人人讳莫如深的秦家那小子后,气氛肉眼可见的急转直下,排斥情绪非常明显。
许央偷瞄了几眼后视镜,秦则初一脸坦然地看着窗外,似乎察觉不到车内微妙的气氛。
他真没察觉到吗?
未必。
秦则初这个人,帮忙他会说谢谢;递水会帮拧瓶盖;撑伞会倾向同伴;答应搭车同回,丝毫不会扭捏;上车时怕弄脏座椅,事先把干净校服铺在上面当坐垫;和陌生长辈说话落落大方,一点也不拘谨……
种种非常自然,完全没有刻意而为之。
是个有教养的人。
用杨音音的话说,一看就是大城市来的,见过世面。
许央想,除了谢她时把她当小屁孩哄,也除了帮她挡雨水时说什么用其他地方堵她嘴巴,还除了……
一路没除完,车已经到了宣坊街。
这套卷的听力尚未播放结束,母亲关了播放器,说:“车开不进弄堂,平时回家都是绕到后街,但这样离便利店就远了。”
逐客令下得很客气。
“我在这里下车就可以,麻烦阿姨了。”秦则初一副乖学生模样,左手已经拎起书包准备下车。
母亲把车停靠在路边。
许央回头:“秦则初,你把伞带上吧,车里还有把伞。”
“好的,谢谢。”秦则初拎着书包和校服外套下车,撑伞走到后备箱,单手搬出单车。然后一手撑伞,一手推着单车往弄堂方向走。
母亲开车往后街绕:“你们同一个班?”
许央:“嗯。”
母亲神色不悦:“以后少和他来往。”
许央咬了咬下唇:“他怎么了?”
母亲脱口而出:“他不是什么好货。”
许央扭头,看向母亲,很难相信这话是从母亲嘴里说出来的。
母亲被许央看得有些讪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辞略粗俗,斟酌了下,换了个自认为比较委婉的说辞:“他来历不明。”
许央心情复杂地从母亲脸上收回视线,低声说:“便利店的老板娘是他姑姑。”
“我知道。我说他来历不明不是这个意思。”母亲道,“他爸爸十八岁时有的他,没人知道他妈妈是谁。”
“十八岁就当了爹,这是人干出来的事?十八啊。”母亲语气鄙夷,“谁知道孩子是怎么来的?”
母亲又说:“这些年他爸爸一直不在滨城,没人知道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年纪轻轻突然死了。”
许央嘴张了几次,最后问:“他妈妈现在也没——”
母亲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快言快语道:“他妈早死了。不是我讲话粗俗,这是秦荷的原话。”
信息量太大,许央脑袋都是懵的。
她看着车窗外的雨柱,突然想起有次在食堂吃午饭,杨音音八卦秦则初,一脸羡慕地说:“秦则初这样的,怎么说,一看就是在充满爱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好羡慕他。”
车进了院子,母亲把车停在车库里,一锤定音道:“现在结交的同学决定了你以后的人生道路,你心里要有数,什么样的人该是朋友,什么样的人当远离。”
许央心生烦躁,拎着书包开车门:“他学习很好的,这次物理测验考了满分。”
虽然说了谎,但是她一点也不心虚,她觉得,以秦则初的实力,完全能考满分。
母亲解着安全带,闻言愣了下,不妥协道:“对有些人来说,学习不是全部。”
许央下车。
母亲随后下车,快走几步追上她,说:“但是对你现在来说,学习就是全部。”
许央没应声,低着头一路回到屋里上楼。
被秦则初觉醒的反抗之魂,原本以为只会反噬到秦则初身上,现在看来并不是。
这场雨可真是闷。
第二天早上,天气放晴,母亲送许央时再次提及秦则初:“……妈妈也是为了你好……你冷静下来想想,为了一个刚认识几天的男同学对我这种态度,你觉得值得吗?”
母亲说‘刚认识几天的男同学’时,语气极其怪异。一副如果许央不和秦则初划清界限,她就会誓不罢休亲自找老师谈谈的架势。
母亲掌控欲极强,又太过重视许央。
许央一旦有一点点“反常”或者“不听话”,母亲就会把这个点无限放大,闹得全家不得安宁。
如果母亲知道她现在和秦则初是同桌,难以想象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妈妈,我知道了。其实我和秦则初一点也不熟,知道他也住在宣坊街,对他好奇多一点。以后不会了。”许央示弱,“我昨天态度不好,对不起。”
母亲看着她的眼睛,吐出一口长气:“知道就好,要心无旁骛好好学习。”
许央:“嗯。”
母亲对她的态度很满意,夸了她“懂事”之后,又问:“说说吧,昨天你们在一起躲雨是怎么回事?是他强迫你的吗?”
“没有,不是。”许央脑仁嚯嚯地疼,低眉顺目地解释,“放学后我留下来值日,值日结束去校门口的文具店买了笔和便签纸,恰好你打电话过来说快要到学校。我出去等你,正好看见秦则初在打印店外面躲雨。你知道的,打印店和文具店挨着,我出门就能看见他,当时想着他也住在宣坊街又是同学,所以就过去打了声招呼。我们在一起说话的时间不超过两分钟,然后你就到了。事情就是这样。”
许央模糊了重点,真假掺半,给了个母亲最想要的答案,母亲果然很满意。
她却烦闷压抑,不知道这样“糊弄”和“忤逆”母亲,是开始还是结束。
但许央也想了,如果重来一遍,她还是会选择搭秦则初一同回去。可能就是想单纯地用行动告诉他,在宣坊街,他不是被所有人孤立。
大课间时,历史老师交给许央一叠试卷,让她提前发给同学们。
高二(七)是理科班,平时不考文科,但史地政三门每周都有一节课。
今天上午最后一节是历史。
历史课结束,许央看着试卷最后一道大题发呆:【结合当时历史情况,谈谈你对“焚书坑儒”的看法。】
不知为什么,她居然联想到了母亲。
回过神来时,教室里的同学们已经走了一半,同桌秦则初也已经不在。
许央无意识地瞄了眼秦则初的试卷,最后一道大题他写了一句话。
她凑过去看——
【历史的脐带是一条软掉的鸡巴。】
!!!!!!
许央瞬间面红耳赤,血往上涌。
秦则初他居然——
“许央,走了,吃饭去。”杨音音走过来,搭在她肩膀,“你看什么呢?”
“没没看什么。”许央慌忙站起来,“赶紧走吧。”
太过慌忙,手里的圆珠笔在秦则初卷面上划了一道。
不巧的是,正好划在这句话上。
笔划竖直,像条利剑插在“脐带”两个字上。
更为崩溃的是,这支圆珠笔笔芯是粉色的。
划痕非常明显。
怕被杨音音发现异常,许央赶紧拉着杨音音一起走出教室。在食堂吃饭时她心不在焉,一会儿脸红心跳,一会儿又担心划痕被秦则初发现。
想来想去,只能去偷试卷,把试卷偷走再销毁。
许央匆匆吃过饭,几乎是一溜小跑到教室。
然而——
有人比她更早。
秦则初坐在座位上,无所事事地单手撑着脑袋。注意到教室门口的动静,他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过去。
第14一个鸡腿
许央瞬间只想逃。.
逃跑又会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觉得自己就是用尾巴走路的人鱼公主,每步都在走向死亡。
想原地爆炸。
秦则初没事人似的,一直保持单手撑脑袋的姿势,目视着她从门口走过来。
许央心跳如雷,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在座位上坐下。
唇抿得紧紧的,生怕一不留神心脏会不受控制地从嘴巴里跳出来。
“同桌。”秦则初依旧撑着脑袋,看着她的侧脸,慢悠悠地说,“今天雨停,我忘记把伞带过来了,怎么办?”
“……”原来是这件事,许央松口气,“没关系的,什么时候带过来都行。”
“这样啊,那我等下次下雨再带过来。”秦则初淡声说着,右手掏出手机查天气预报,“滨城这就进入夏天了?下周都是晴天,嗯,要到下下周三才有雨。我那时再把伞还给你?”
许央:“……哦。”
余光快速向左瞄了眼,那张历史卷已经不在秦则初桌面上。
所以,他已经看见了……吗?
许央再也坐不住,随手拿起一本书站起来走出教室。不过她刚拿书的时候,偷偷把那支粉芯圆珠笔藏在了书里。
秦则初从桌兜里掏出被揉成团的历史卷子,抬手一抛,准确无误地砸进讲台旁边的垃圾筐里。
戳进企鹅号,写签名:【别问,问就甭人设。】
签名刚换上去,大儿子的视频邀请就发了过来。
秦则初拒绝邀请,敲字过去:
【不聊,睡觉。】
【你他妈钻进手机里了?我有个风吹草动你就一秒知道。】
大儿子:【爸爸,你可能忘了,咱俩设了亲密号。你是我的特关,你一有什么消息,系统都会在第一时间给我推送。】
秦则初:【恶心,取消。】
大儿子刷刷刷甩过来几张照片。
【这几个地方,哪个是你现在的地盘?】
秦则初粗略看一遍,照片大同小异,没什么明显地标,他一头雾水地退出照片。
大儿子在聊天框里狂吐:
【我是个傻逼。】
【昨天视频忘记截图录屏了。】
【好在我记性好,凭着记忆画了个图,然后放在微博贴吧论坛地图app,悬赏求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