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心茫然
那狗显然已经认识了乔珝,老远就拖着身后的易潇,向乔珝的方向扑了过来,易潇双手扯着牵引绳也没能阻止。
“珝哥一直都很招小动物的喜欢。”郭达在一边道,“可惜许阿姨有洁癖不给养。”
乔珝弯腰伸手,哈士奇很乖,伸出一只前爪,放在乔珝的手心上。
周围有女生,看着乔珝和易潇的方向偷笑。
“都快十点了,遛狗遛到这里来了?”乔珝抬头,有些怀疑地问易潇。
易潇没有直接回答,倒是问几人:“饿吗,我请关东煮。”
“哇哦!”郭达发出一声欢呼,招呼着后面不远处的穆晴薇和姜雯燕,“快来快来,易潇要请客。”
关东煮就在一中的校门口,每逢晚饭或是下晚自习的时候,一中的门前就会多出来各种三轮小餐车,附近的很多居民自己设了个移动摊点,在校门口卖起了各种小吃,有里脊肉饼、五谷杂粮煎饼、铁板豆腐、脆皮年糕、竹筒饭还有学生们最喜欢的关东煮。
卖关东煮的叔叔穿着白色上衣和深蓝色的短裤,一手摇着个蒲扇,正坐在三轮车头上跟隔壁车卖煎饼的闲聊,见到一群学生围过来,知道生意来了,跳下三轮车头,眉开眼笑,赶紧一个个掀开餐车上关东煮的小盖子,食物的香味飘散出来。
穆晴薇踮起脚:“呜哇哇,叔叔我要这个,还有这个。”
郭达也从车上拿了个透明的一次性杯子,开始挑关东煮,一边问身边的乔珝:“我要蟹柳,要三个,珝哥你要哪个,我给你拿。”
“我自己来。”乔珝说,“大晚上的,都别吃那么多。”
“没事,不用给我省钱。”易潇拆台。
“不省不省,兄弟们随便吃。”郭达乐疯了。
“你们都有手机码?”姜雯燕站在路边,背着沉重的书包,一手举着关东煮问众人,“或者有***吗,我们来建个小组群吧。”
在琏兴县这种地方,用苹果手机的人不多,但学生多少都有自己的手机,郭达举手:“有的有的,你们的是翻盖的还是滑盖的?”
高中晚自习下课晚,加上在路边吃了关东煮,时间也不早了,几人在校门前交换了自己的***,由乔珝拉了个小群,就各自离开了。
“走啦走啦。”易潇扯着二哈,威胁道,“走不走,不走把你扔了啊。”
“我们也走了。”乔珝冲易潇挥挥手,蹬上自行车的脚踏板,向着城北的方向骑去。
从一中回筒子楼,骑车大约需要十五分钟,乔珝冲下玻璃厂的下坎,绕过破旧的篮球场和一排排平房,将自行车停在筒子楼脚下的时候,手机上的时间刚好是十点。
筒子楼下的小平房灯火通明,不时传来一阵狂喜的欢呼,中午才抓的赌,晚上就又热闹了起来,乔珝逐渐收起脸上未散尽的笑容,站在一楼的黑暗里,冷眼看着不远处的灯光。
不远处无证经营的小旅馆里,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又迎来了新一波无家可归的“旅客”。桥北像是滋生罪恶的土壤,源源不断,没有尽头。乔珝弯腰将车锁好,提上书包,在筒子楼一楼的黑暗里,借着手机的灯光,才看见一楼楼梯口站着的人。
“妈?”乔珝走上前几步,问道。
许虹嗯了一声,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同学请客,吃了些夜宵。”乔珝回答,和许虹并肩,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向二楼走去,二楼林承涵家的灯依旧亮着,屋内有一男一女的声音在争执着什么。
“妈,我去洗漱了,你去睡吧。”乔珝说。
许虹穿着睡裙,脸上带着倦容,从刚才看见乔珝回来的那一刻,明显松了口气,听到乔珝的话,她点点头,回房间休息去了。
乔珝心里明白,他中午刚和赌场的人打了架,许虹担心他,怕周翠家的那些人会报复,所以才会在一楼等他回来。
乔珝把书包放在书桌边,拉开走廊尽头厨房的门,开始洗漱,手机响起QQ的提示声,他拿出手机,发现不久前刚建好的群已经开始活跃起来。
郭达:“以后潇哥指哪我打哪。”
易潇连发了三个龇牙的表情。
乔珝:“……”
刚才在外边他还没有发现,易潇的头像,颇为眼熟,那是一个卡通的椭圆形鸡蛋,长着纤细的胳膊和腿。乔珝用毛巾擦干脸上的水珠,继续观察,发现那是——
那个叫什么羊和狼的动画片,里面的那个卡通形象,潇洒哥!
乔珝:“……”这人对自己的定位到底是什么。
“课代表,睡了吗?”易潇单独给乔珝发来一条消息。
“准备睡,干什么?”乔珝按键回复。
易潇:“有个事,大事。”
乔珝:“?”
“语文老师的罚抄我给忘了。”龇牙表情。
“哦。”擦汗表情,“忘就忘了呗。”
“不行,我已经决定做个好学生了。”继续龇牙表情。
“什么时候?”继续擦汗表情。
“就傍晚。”易潇说。
乔珝微怔,将按了一半的信息删去,重新输入一句话:“那老板你说,想要我做什么?”
“帮我抄几遍呗,其他的我自己来。”易潇发来一张图片,上面是他自己的手抄,“字迹看着模仿就行,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行吧。”乔珝抛出个挥手再见的表情,结束了这段对话,“不过我估摸着你明天还是会被骂。”
“886,课代表晚安。”龇牙表情。
夜色渐深,筒子楼的二楼却没有完全安静下来,乔则彦每日卧床,睡偏了作息,大晚上的正是活跃的时候,广播的声音开的巨大,乔则彦从来不关注广播播放的内容是什么,只执着广播的开关,调频不合适的广播发出巨大的刺啦声,斜对面林承涵家不知道又发生了些什么,争执变成了吵嚷,老远就能听到林承涵他妈徐玲月扯着嗓子的骂声,以及一个中年男人的吼声。
明明中午没有午睡,临近十二点,乔珝发觉自己依然没有睡意,不论是窗外还是门外的走廊上,都是吵嚷的声音,乔珝放下手机,坐在书桌前,拿出本子,开始帮易潇抄那首《行路难》。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乔珝模仿着易潇的字迹,将课文写在纸上,乔珝的字迹工整,易潇的字却颇有发展成为狂草的潜能,乔珝未意识到,自己写着写着,脸上带了笑意。
破旧泛白的木窗棱没有关严实,透出一缕缝隙,夏夜的风从窗外吹进屋内,带来楼下的一阵酒气和烟味,乔珝放下笔,伸手将窗户关好。斜对门的争吵由两人变成了三人,林承涵扯着公鸭嗓,加入了战局。
“哐当”,锅碗瓢盆被摔在地上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筒子楼,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乔珝再度停下手中的笔,接着,金属落地的沉闷声音传来,徐玲月发出一声惨叫,乔珝脸色一变,猛地起身,拉开了房门。
“你自己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走廊上林承涵冲着他爸林凡大声咆哮,乔珝站在门边,借着林承涵家门内的光,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菜刀——
刀上沾了血。
而那边的争吵依旧没有停止,林凡对着徐玲月吼道:“你看看你教出的好儿子,这对老子说的是人话吗,上的湖中也不好好学习,我凭什么赚钱养你们!”
“你赚钱?”徐玲月冷笑,声音中却带上了哭腔,“你能赚钱我们用得着住这里,成天跟你那群狐朋狗友赌钱,要不是你赌,早就能买房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林凡咆哮,“镜岗高中不能读吗,非要来县里读。”
“行啊!都别吵了!反正都是我的问题,我走,行了吧。”林承涵抱头,从屋内一个箭步冲出,冲着家门口摇摇欲坠的木门,狠狠踹了几下,一边发泄般地大喊,转身看到不远处的乔珝,愣了半秒,转身跑进了筒子楼楼梯口处的夜色里。
徐玲月瘫坐在地上,大声哭了起来,对林凡说:“你还不去找他!”
“我管他,死在外边别回来了,还少张嘴吃饭。”林凡一脚踢在地上的菜刀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走到桌前,揣上钱包走了。
房间里只留下徐玲月,捂着头上一道不浅的伤口,无助地大哭。
乔珝转头,发现许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房间门,两人在彼此的眼睛里,同时看到了苦涩,铺天盖地的苦涩,浓烈而漫长,就这么弥漫在筒子楼的时光里,浸润在夜幕中幽深的走廊深处。
徐玲月右侧的额角上有一道不浅的伤口,血流了满脸,右眼被血水蒙住,已经睁不开了,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上有斑驳的血迹。
“这得打破伤风,我送你去医院。”许虹伸手,试图把全身软绵绵的徐玲月拉起来,嘀咕了一句,“这已经算家暴了吧,吵什么,不能过就离了啊,先去医院吧。”
徐玲月还在哭,泪水和血水混在一起:“不行,我得出去找我们家承涵,大晚上的,他能睡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