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282
魏庭辉似乎是叹了口气,别无他法,只能依言抬头。
她穿着深青袆衣,赤朱大带,白玉双佩,鬓边十二花树,熠熠生辉。
如此盛妆,叫他微微一愣,旋即又垂下视线。
皇帝都尚未见到的模样,却叫他一个外男提前见到了。他觉得十分不妥,但看都看了,总不能把自己眼珠子挖出来。
“这是什么表情?”桑湄不悦道,“本宫今日长得很丑?”
“娘娘凤姿天颜,微臣不敢直视。”
“这有什么,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桑湄扶着秋穗的手,慢慢站了起来,“魏大人总不能每次都这样罢?”
她屈了屈膝,朝他稍稍行了一礼,以示先前的谢意。
魏庭辉不敢受此礼,连忙跪下。
桑湄道:“听闻魏大人现在在翰林院高就,不知过得如何?”
“谢娘娘关心,微臣一切顺遂。”顿了顿,又道,“微臣的家人也很好,现在已经搬来了长安。”
“那便好,魏大人年纪轻轻,就已入翰林,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桑湄说道。
孟敬升在一旁道:“小魏大人若有什么难处,也只管找机会与我来说就是。”
魏庭辉又忙道:“不敢劳烦孟大人。”
孟敬升看了看时辰,对桑湄道:“再过一会儿使臣就该来了,我把小魏大人先带走了。”
“好。”桑湄颔首,看着魏庭辉从地上起来,又朝她端端正正一揖,才又装作小厮那般,躬着身子跟在孟敬升后头,端着托盘出去了。
不久之后,孟府就迎来了正副使臣与皇后的卤薄仪仗。
桑湄跪在地上,听着冗长却又极尽溢美之词的册文,漫不经心地想,不知道是奚旷手底下哪个文采斐然的臣子写的。
听完了宣读册文,便是受册宝,随后便是更为繁琐的一系列流程。
桑湄乘着鸾车从孟府出发,途径长安几条宽阔大道,道上早已被卫队清理干净,百姓们聚在两侧的楼上,纷纷伸长了脖子瞻仰皇后风姿。
鸾车四周立着彩旗桅杆,却并未挡住桑湄的脸。她端坐其中,宛如一尊彩绣辉煌的神女雕像。
这是长安百姓头一次亲眼见到皇后真容,不由激动万分。即使压低了声音,也难以遏制其中的兴奋。
“天啊,皇后娘娘长得比那画上的,好看多了啊!”
“今天过后,恐怕娘娘的画像又要更贵了!”
“怪不得能把陛下迷成这样,铁了心要娶她当皇后。”
“唉……我听人说,娘娘以前在南方的时候,常常出宫,也经常与百姓交谈,若是现在也能多出来走走就好了,就当是养养眼睛也好哇!”
“娘娘先前遇刺,恐怕以后都不会轻易出宫了,赶紧多看两眼罢。”
“原来那帮南方人真的没骗人……”
“娘娘人美心善,合该是我大乾的皇后!”
鸾车平稳驶入皇城,周围的嘈杂褪去,只余庄重乐音。
九十九级长阶尽头,奚旷正遥遥望着她。
桑湄扶着秋穗的手,缓缓下了鸾车,而后松开秋穗,在百官的注目之下,微昂下巴,一级一级,走上长阶。
她走得很慢,也许是因为身上太重,也许是因为“大病初愈”,奚旷看着她遥遥无端的身影,只觉百爪挠心。若不是顾忌着体统,他恐怕早就要自己跑下去,将她亲自抱上来。
终于,她走完了九十九级长阶,来到了他的面前。
礼官在旁边说的什么,他已经全然听不清。今日的她,是前所未有的明艳飞扬,她只需微微勾起唇角,便仿佛能点亮整座长安城。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直到礼官在旁边不得不从重复了一遍,又有桑湄冲他眨了眨眼睛,他才如梦方醒一般,与她交拜。
皇天后土为证,从今往后,他们便是真正的夫妻。
他唯一的妻,正妻。
他执起她的手,回身面向百官。
百官如山倒一般跪伏在地,万岁千岁,贺声震天。
接下来的谒庙,奚旷如坠云端,更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结束的。
封后大典,隆重却繁琐,等一套完整流程结束,已近黄昏。
与前朝皇后不同,桑湄被封后,正式成为中宫之主,册封当夜,却住的不是栖鸾殿,而是太极宫。
宫内喜烛盈盈,满室生辉。
赶走了喋喋不休的尚食女官,奚旷执起酒爵,轻声道:“湄湄。”
“嗯?”桑湄抬起眼,微微一笑,额间花钿映着烛火,晃得他眼花。
“这最后一步,就别让外人看着了。”他把她的那只递到她面前,看上去竟有几分难得的拘谨,“你我共饮,今日之礼,便算是彻底结束了。”
她接过酒爵,笑得愈发灿烂:“好呀。”
手臂交错,他们各执一爵,将这馥郁陈酿,一饮而尽。
饮罢,奚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有些发愣。
桑湄放下酒爵,娇声道:“冠服太重了,我今天还是出了好多汗,我先去沐浴好不好?”
“嗯?”奚旷没反应过来,“嗯。”
然后他就看见她起身,把秋穗喊了进来,给她拆卸衣饰和珠翠。
奚旷大悔。
他默不作声地看着,看着秋穗将她盘好的长发逐渐卸落,卷而柔软地散在背后,又看着秋穗服侍她更衣,最后只着了一套中衣。
寝殿后有直通的浴池,桑湄朝他一笑:“陛下也把柏树喊进来罢,穿着这么重的衣服站了一天,陛下也怪累的。”
然后就像一片云一样飘走了。
今夜是帝后大婚之夜,按着陛下的吩咐,浴池旁未设宫人伺候,给帝后二人留足了独处的空间。
桑湄钻进浴池里,池水微微泛烫,令她舒服地长叹一口气。
栖鸾宫里也有浴池,但只有小小一方,刚够舒展开手脚。太极宫里的这个,比栖鸾宫那个,至少大了五倍,她都能在浴池里游上一游了。
浴池底下连着烧火的暖房通道,因此不用担心变凉。桑湄趴在池边,看着放在池边那些浴具,一个个研究过去,看看都是什么东西。
唔,这是花瓣,这是香露,这是胰皂,这是……嗯?一双腿?
她仰起头,看见了站在池边的奚旷。
他赤着足,也只着了中衣,垂眼看着她。
“你不会想跟我一起洗罢?”她托腮问道,“可是我嫌脏诶。”
“是吗?我看是你想躲罢。”他蹲下身来,抬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之前百般撩拨我,怎么,今日不敢了?”
他终于回过味儿来了。
她张了张嘴,大约是想说些什么,但他已经封住了她的口,纵她再如何巧舌如簧,也不能狡辩半分。
池水骤然溅起,不知是水烫,还是人更烫。
浴池中雾气氤氲,无数波纹层层叠叠,一潮又一潮,打湿了池岸。
“等一下,等一下,太热了……”她被蒸腾的热气熏红了脸,急需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她往岸上爬去,去触摸冰凉的玉石,而他却不许,一手转过她的脸,让她与自己交吻。
忍了太久的男人真可怕,桑湄被他从浴池中捞起来的时候,筋疲力尽地想道。
她懒洋洋地不想动,他就替她擦干净了身子,抱她进了寝殿。
“饿了。”她言简意赅。
他抱着她坐到桌前,桌上摆了些冷食,他怕她吃了肚子不舒服,便想去叫御膳房做些热的,但她却嫌麻烦,摇了摇头,直接开始吃碟子里的果糕。
“你不饿吗?”她问。
为了防止意外,她一整天下来,别说是吃饭了,连水都没喝一口。
“还行。”他说。
以前行军打仗的时候,忙起来也常常不顾三餐,也都熬过来了。他对饥饿有很强的忍耐力。
“那还是得吃点,不然老了以后,身体会不好。”说着,她随手掰了一块糕点塞在他嘴里。
他含着那半块糕,怔怔地看着她。
她迟疑下来:“……怎么,不好吃吗?”
他眼底微红,慢慢咀嚼着果糕,丝丝甜意润入肺腑。
“老了以后”,听起来多么美妙的词语。
他没有吃很多,倒是桑湄饿了一天,把桌上冷食扫荡一空。
她捧着花茶,啜了一口,心满意足道:“终于吃饱了。”
“吃饱了?”他跟她确认,“要不要再让人拿点进来?”
“不用了,再吃就要撑着了。”
“行,那轮到我了。”他探身上来,勾过她的腰肢,咬着她的耳垂道,“老了以后,身体如何不知道,至少现在,一切还好。”
桑湄手里的茶杯翻倒在了地上。
喜烛静燃,长夜漫漫。
作者有话说:
18: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