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别走

　　父女僵持之时, 手术灯悄然熄灭。紧闭许久的门打开, 护士小心地推着手术推车出来, 主刀医生取下口罩，唤了许珏的名字。

　　接下来是做完手术的正常流程, 凌笙要照看许珏，还要听医嘱、缴费，根本顾不上凌擎。好在有傅秋月和时绯在，三人分工合作，让凌笙没那么忙。

　　许珏的伤并不严重, 已经转至普通病房。她的麻醉效果还没过, 已经睡着了，只是或许是太疼, 连睡梦中也是愁眉不展。

　　凌擎和黄凤殷跟着进了病房, 看着许珏那被纱布层层包裹的手臂, 纵是凌擎很不喜许珏, 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当两人得知许珏是瞒着父母住院的, 凌擎更加沉默。

　　黄凤殷知道凌笙心里不好受, 走过去拍拍凌笙的肩膀：“笙笙，明天我给许珏带炖汤过来, 我和凌擎还有点事要处理, 就不多待了。你……注意休息，别没有照顾好她，自己倒病了。”

　　他们两个老的在这里，小的也放不开。索性走了, 让小的自己解决吧。

　　凌笙点头：“那我送你。”

　　黄凤殷拒绝道：“不用，她醒了要是没看见你，指不定多难过。几步路而已，你妈还没老到要人送，医院门口有司机等我，我自己走。”

　　看凌笙满脸不赞同，黄凤殷望向昏睡中的许珏，声音温和：“今天珏珏受苦了，我还没来得及感激她保护你，就派你好好照顾她。至于其他事，妈妈会帮你处理好的。”

　　说完，就带着欲言又止的凌擎离开了。

　　凌笙目送他们离开，想的却是母亲的话。珏珏，笙笙，这是她妈妈对小辈惯有的叠字称呼，有亲昵的意思。

　　黄凤殷这么喊许珏，是不是代表，她真的认可许珏了？

　　车上。

　　黄凤殷让司机去买包烟，司机心知黄凤殷和凌擎应该有话要说，琢磨着晚点回来，恭敬地离开了。

　　等完全看不到司机的人影后，黄凤殷双手合拢，放在膝盖上，神色淡淡：“凌擎，我记得上次我跟你讲过，让你安分点，别再难为笙笙和许珏那孩子，你是忘了我的话么？”

　　凌擎对上次被打，眼镜还被踩得稀烂的事心有余悸，不动声色地坐远了一点：“凤殷，你误会我了，我这哪里是为难她们，只是合理关心一下。你不能因为我不同意两个女人在一起，就觉得我在难为她们。”

　　和这个男人好歹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说完全不了解是根本不可能的，这话听上去好像有那么点道理，却糊弄不了黄凤殷。

　　她嘲讽地笑了笑：“这些鬼话，你骗骗其他人还行。我就问你，笙笙拒绝林景成肯定并非第一次，那为什么以前林景成不去发疯，偏偏这次这么过激，还伤人？”

　　凌擎心里一突：“这我怎么知道？小成那孩子那么喜欢凌笙，陡然输给一个女人，不甘心是正常的，就是行为不可取而已……难道你要说，这是我造成的吗？”

　　黄凤殷斜睨着凌擎道：“你敢说，你什么都没做？林景成被笙笙和阿黎赶出宏江，这件事都没能完全惹怒他，却在找了你之后，陷入疯狂！怎么，是要我继续说，还是把照片扔你脸上你才肯承认？”

　　凌擎大怒：“你派人跟踪我？”

　　“如果你是一个安分的人，我自然不会跟一个变态似的，让人去盯紧你。”黄凤殷很淡定，没有像过去一样，情绪随意任由凌擎掌控。

　　凌擎胸膛几次起伏，终是忍耐住没有发火，声音有些嘶哑：“……我只是告诉小成，他不能离开宏江，否则凌云不会给他留位置。但我没想到，他居然会选择去堵人，还是堵的凌笙。你相信我，虎毒不食子，我本心不是想伤凌笙的。”

　　今天伤人事件的推动者，竟真的是凌擎。虽然凌擎不是故意的，但这样的真相，黄凤殷希望凌笙和许珏永远不知道。

　　她有些累，移开视线：“这是一。其二，你私下找过许珏，以你的性格，绝对不是仅仅想了解女儿的伴侣那么简单，假如我想的没错，你是想让她知道同笙笙的差距，甚至是侮辱她，逼她主动离开笙笙。”

　　这的确是凌擎最初的计划。

　　思及被许珏出乎意料的表现给击退，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我身为凌笙的父亲，难道不该找许珏？要不是许珏，我女儿怎么会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凌笙这个年龄，就已经是总监，要是在凌云，她可以坐到更高的位置！”

　　不说凌云还好，一说凌云，黄凤殷的火气就蹭蹭蹭地冒：“是你和你那一家子逼笙笙离开的，你还有脸提？另外，许珏和凌笙的事，你怎么知道不是笙笙主动的？你是亲眼看到许珏逼笙笙娶她了吗？”

　　黄凤殷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凌擎，今天许珏保护了我们的女儿，你如果有点良心，都不该再当着他们几个孩子的面，去指摘她们的感情！况且，将心比心，你认为是许珏带坏笙笙，对于许珏的父母来说，笙笙又何尝不是那个带歪许珏的人？”

　　将心比心，换位思考，是一件说起来很容易，做起来很难的事。

　　凌擎心里有些松动，口气依然冷硬：“凌笙以前从来没有和女人厮混，怎么可能是她！”

　　费了半天口舌，得到的还是这么句话，黄凤殷有些不耐烦：“我和你没离婚的时候，我也没想过你会和其他女人厮混在一起，还生下孩子！”

　　凌擎噎住。

　　“你不了解真实情况，就别以为你真的很懂笙笙的心思。这么多年，你一直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你可曾想过，你过去的严苛对待、你出轨导致的婚变、你逼她离开凌云，这一桩桩事累积起来，足够让她对你心灰意冷？”

　　凌擎一愣。

　　是的，曾几何时，凌笙是会跑到他怀里咯咯笑的，而他会抱起他的小公主，跟别人骄傲地说，这是他的女儿。

　　究竟是什么时候，凌笙从活泼的性子，渐渐变得安静和沉敛？尤其到近几年，他都完全猜不透她的想法了。

　　黄凤殷喝了一口茶：“回国不久，我和珏珏那个孩子打过一次照面。她的样子看起来就很乖，心思也很单纯，耳根子软，胆子小。不像笙笙，表面风轻云淡，实则却是个又倔又好强的性格，除了工作，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凌擎不屑道：“你被许珏骗了，她和我见面，手段可多了，根本就是个小滑头！”

　　“那她胆子大不大，有跟你恶言相向吗？”

　　“她哪有这个胆子！”

　　“许珏应该知道你和笙笙的关系，更明白你不会同意她们的事，但她没有跟你说什么，而是选择和你和平共处。你可以说，她是想藉机讨好你，那今天林景成的事又如何？我听秋月说，当时谁都不敢去那边看情况，只有许珏敢。”

　　凌擎默然。

　　黄凤殷揉揉额角，有些疲惫。她拨通司机的电话，让人赶紧回来。等司机回来后，她用手机滑出一个地址：“去这里。”

　　司机应下。

　　凌擎眼神很好，一眼便看出那个地址是他之前去过的地方，震惊道：“你去许珏爸妈家里做什么？”

　　“道歉和感谢。”

　　凌擎：“……”

　　黄凤殷没再搭理凌擎。

　　许珏不跟她爸妈说受伤的事，是为了让她爸妈不去迁怒笙笙，但要是未来有一天他们知道了，心里肯定会不舒服。而她作为一个母亲，理应上门拜访，这样也好过凌笙被诟病。

　　再说，都订婚了，双方父母还没见过面，真是不像话，黄凤殷叹了口气。

　　医院那边。

　　夜渐渐深了，已是晚上十点。凌笙让时绯和傅秋月先回去，自己则留下来照顾许珏。两人劝阻无效，干脆也不劝了，只说第二天过来换班，凌笙勉强答应。

　　两个人离开后，病房更安静了。

　　凌笙望着血一点点滴入许珏体内，整个人慢慢放松下来，眼皮打着架，脑袋一点一点。

　　折腾大半天，纵是铁打的身子都受不住，凌笙身心俱疲，身旁又是爱人的气息，终是扛不住了，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病床上垂在左侧的手指动了动。一拾起意识，右手的疼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许珏咬住嘴唇才没有大叫出声，一下子清醒过来。

　　鼻间是消毒水的气味，应该是在医院。

　　她睁开格外沉重的眼皮，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墙壁，不太好看的病号服袖子，以及……半靠着椅子熟睡的凌笙映入眼帘。

　　许珏眉眼柔和下来。

　　她想摸摸凌笙的脸庞，右手刚一动，比先前还要强烈几倍的疼痛涌上来，她的额头一霎便沁出冷汗。这一轻微的变故，立马惊醒了凌笙。

　　“阿珏，你右手不能动，会疼。”凌笙不敢碰许珏的手，只能擦去许珏的汗水，低声说。

　　许珏看出凌笙脸上掩饰不了的疲惫，乖乖不动：“我是想让你靠着我好好休息一会儿。”

　　凌笙顿：“我没关系的。你这么久没喝水，嘴唇都起壳了，先喝口水？”

　　许珏点点头。

　　凌笙给她倒了一小杯水，因为怕她呛着，倒的很慢。许珏也不催促，一口一口的喝。

　　喝完，凌笙问许珏还喝不喝，她摇摇头。等收拾好水瓶，凌笙说：“你饿不饿，我给你带点粥？”

　　“我不饿。凌笙，你抬头看看我，从我醒过来之后，你为什么都不愿意看我的眼睛，你是不是生气了？”许珏问。

　　凌笙抿抿唇，没有抬头：“我没有生气。你这么久没吃饭，怎么会不饿，我还是给你买碗粥回来，你等我一下。”

　　她说完便转身要走，许珏心里急得不行，干脆大声说：“疼，我好疼啊！”

　　凌笙果然停住动作，紧张地查看许珏的伤口：“哪里疼？伤口是不是感染了，你等我去喊……”

　　许珏打断她道：“你走，我就疼，特别特别疼，就像被一万个容嬷嬷扎针。”

　　凌笙：“……”

　　许珏气鼓鼓地问：“你说吧，你还走不走？”

　　凌笙沉默一会，无可奈何地说：“不走，怎么敢走。”

　　许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