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番外三,行舟人家(2
番外三,行舟人家(2)
澹台绿水问:“你为何叫他莫要暴露身份?”
“他眉眼戾气过重,一眼便知树敌颇多,他此番被你打至重伤,想来……他的仇家收了消息必会回来找他报复。”
“江湖本就是弱肉强食,再说他树敌颇多,自然是杀人如麻,他若是没有那个本事,被人杀了也是应该。你何必操这份心。”南宫昭雪如此说。
“算是我多管闲事。”他负手而立,低眸浅浅。
日子便是这样过,常有书信与物件从长阳城传来。
那日澹台绿水从窗外瞧见余亦正挑灯熬油的画写着什么。
推门而入,发现那孩子正在研究兵法。
“你看这个做什么?”
“边疆常年不安宁,从前有江国,如今有北鼎国,我爹和我说过每逢春日他们便会有动作,小时候我爹给我说过北鼎国的八卦七星阵,我破解有法,便写好给南斗他们寄去,也算是尽了乐正家的职责。”
抬首便能瞧见澹台绿水略带责备的表情,她问:“你无需担起乐正一族的责任。你们一族的责任早就该卸下了,师叔想来也不会希望你如此……诅咒该停下了。”
“这不是诅咒。”他仰首傲然,气宇之间隐隐可见昔年常阳侯的疏阔风华:“是抉择。我还活着……这些责任需要有人担起。”
他望着澹台绿水,浅然一笑:“绿水,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们。”
她不信。
寻仇本就是江湖常事。
昨日被击败的人可能几年之后便会带着更下作的手段前来。
一年前她在云喜山击败的雪霞狂狮便是如此,男子手中的长剑剧毒恶然,他是来取澹台绿水的命。
她自然迎战,本已击败了他,南宫昭雪上前准备医治,那人便猛地提剑而起。
他二人眼看着要被那剑划伤,挡在他们的身前是一直靠在一旁的乐正余亦。
长剑刺在刺在他的锁骨下方,毒素入体,腐骨噬心。
澹台绿水抱着替她挡剑的余亦,错愕的望着面前的南宫昭雪。
那毒名为腐骨噬心,无药可解,并不致命,唯有疼痛,断骨裂肺的痛苦在每一寸皮肤展开,中毒者绝不会因为疼痛昏厥,那疼痛深上一寸中毒者便会更清醒一分。
痛苦之中煎熬。
他蜷缩在哪里,因为疼痛浑身发颤,脱水,虚脱,浑浑噩噩却又极度清醒。咬牙忍耐,
死也不说一声难受。
而这只是开始。
南宫昭雪是山上唯一一个大夫,只见他熬出一碗又一碗□□,一碗一碗的灌倒余亦的口中。便是这样折腾了三个月,那份疼痛感才稍稍压制下去。
南宫昭雪将那些□□一份份喂给他时,心中慌乱惊然,可余亦却说他相信他,颤抖着手,强忍着疼告诉他:“南宫你放心治。你是大夫,我信你。”
他越来越果决,看着余亦的面色和疼痛的减轻,他一点点的减少药量,一点点的滋补他的身子。
乐正余亦信对了人,南宫昭雪没有辜负他,他救了他。
澹台绿水守在乐正余亦身边,方才疼痛刚过,余亦的手腕被他自己掐至青紫。
她心疼的拉过他的手,拿着药油将那淤青揉散。
恍然的……
一滴眼泪从她眼眶落下。
漫天月色将这滴泪照的凄苦。
终于发现了,她在害怕,她很害怕失去余亦。她拉着余亦虚疲的双手,紧紧握在手里,恨不得将自己生命渡过去,师叔的死在她心中所留下的伤痕并不比余亦要少,所以她才会那么害怕余亦受伤,才会般小心的护在余亦身边。每日都为他心疼,害怕过去的余亦再也不会出现。
甚至将出现在他们身边所有一切的危险都狠毒的除去。
她在害怕。
害怕至颤抖。
害怕至愤怒。
她比任何人都需要乐正余亦。
她需要余亦活着。期盼着,渴望着,余亦能够活在这个世上。
这是她的弟弟,她心中最喜爱的弟弟。
甚至超过与凤歌的血缘之情。
“你不要死。”她开口。
“余亦别死,好不好?阿姊需要你。不要和师叔婶婶一样。”
哪怕这个孩子尝尽了百毒,受了这样多的苦,哪怕余亦自己都放弃了生机,妄想走向父母所在的地方,哪怕宇文清辉与师父都自暴自弃说,余亦离开人世会更为幸福,她还是不愿接受,就是固执的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绿水。你哭了。”余亦的声音响起,他的指尖带着清寒的香气,在她的面上抹过,像是落在面上冰凉的雨。
他虚弱的声音像是轻缓飞舞的蝴蝶,绕过她的指尖,落在耳畔,他迷茫的看着她,像是通过对视得到了什么。
“我会好好的活着,你不要哭。”他说。他在安慰她。
她颔首,潸然泪下。
乐正余亦脑中一片混沌,最后乖顺的闭上双眸。
这世上不仅只有他为了爹娘的死难过着,这一点他一直都知道,还活着的人多少都承受着失去的痛苦。
他们每一个人都难受着。
他睡去。
睡梦之中,是那个微凉的夜里他们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入眠的场景。
他在剧烈的疼痛之中,清醒过来。
对着虚空的悲伤,空洞的说了一句:“骗子。”
他的伤慢慢的修养,能下地也是半年之后的事情,虽然不得远行但是看看账本管理门派都不难。
春来秋去,不知是第几年长阳城来了消息,说是陛下仙逝,夏侯南斗登基,又过了两年太后过世的消息传来。
故人离去,行舟门总有人伤怀心酸,余亦坐在高山的望云石上,身后是前来寻他比试的长风道人,那道人时常会来,每次来都带着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
落霞照在他的面上,似是一缕红绸蒙住他的面。
“你比起几年前更漂亮了啊。”长风道人说话依旧没有正形,只玩笑道:“你们乐正家的人各个都精致漂亮。你若是个女子不知有多少人要排队一睹芳颜啊。”
余亦肩头猛地一阵抽疼,头晕目眩,他咬牙忍住这才缓住。
长风道人扶着他的肩头,明明是关心,却还是扭着性子道:“瞧瞧这弱不禁风的样子。真想将你拐回家。”
乐正余亦只是笑:“我这几年不能与您对打。前辈您过几年再来寻我吧,等我伤再好一些。”
“真的?”
“好,那本道者就过几年再来找你比试。”
二人便这般坐着,那长风道人牢牢的扶着他的肩头,余亦望着夕阳,紧紧的握住紫玉:“谢谢你来看我。不过我没有事。”
“我是来寻你比武,怎么就成来看你?”
“他们都走了,你便来看我,是怕我难过吗?”他问出声。
那长风道人欢喜盎然:“你我不过一面之缘,貌似并不相熟吧,哪里就……”
“叔父。”
他喊了他。
而后抬起头,额下一双弯月,似是桃花盛开:“乐正长风,我爹曾经和我提过你。我知道你是谁。一开始就知道。”
玩世不恭的笑终于消失,无需再掩藏,他捏着少年的肩头:“你爹和你提过我?”
“嗯,家里的族谱我看过一眼,我爹也和我说过你,太爷爷那一辈乐正家离了三子至江湖,按辈分来算您是余亦的叔父。”他灿然一笑:“你的眼睛和我爹有三分相似。”
乐正长风抿唇搂过少年,亲昵的说:“对不起,我也不知为何,便是不愿让你知道我是乐正家的人。”
“没关系。”他那样善良的理解:“我明白。”
有人指着远山连绵,锦绣河山:“余亦要不要和叔父走?叔父带你去云游四海,去见这个世上还活着的乐正族人。”
“世上还有很多乐正族人吗?”他问。
“还有不少,大家都隐姓埋名的在江湖上游荡,或者有些归隐山林做了散人。”他拍着孩子的肩头:“大家都知道你,所以叫我过来看看,其实他们也来看过你,或者在山脚下卖过东西给你,或者在丛林里面偷偷看过你。”
“这样啊。”他并未去追问他们为何不愿现身:“那就好。”他笑:“这么说余亦在这个世上还有族人可对?”
“对。”
“那就好。”他欢颜舒展,灼灼妖态似流光红云:“那就好。”
乐正长风拍着他的肩头,认真的问道:“你要不要跟我走?江湖很好玩的,天高海阔,自由自在比你守在这小小的行舟门要有趣的多,叔父带着你玩,什么……”
他停了声音,面前孩子的笑太过明媚灿烂,叫他不忍再开口。
“叔父。”他这样喊他。
“嗯。”他应声。
“余亦会忘记你是我叔父这样事,以后,你不要再来了。你们并不亏欠我什么。”他说:“你告诉其他的乐正人,叫他们都安心的活着,去过自己原来的日子,不必觉得愧疚,更不要现世。对苍生的责任,我爹留下的未完之事,余亦会去做。这份责任我会承担,你们无需多想。”
“跟我走不好吗?”他耸肩,苦涩的劝解:“只要你不承担起这件事,自然会有旁的乐正人出现去承担这件事。你们家已经做得够多的了,真的,真的,已经很多了,很多很多了。你还这样小,没有必要去承担这些生离死别的大事。”
满是愧疚与无奈:“跟叔父走吧。”
乐正余亦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珏,那玉白如羊脂,通透至纯唯有两指大,绿绮二字镶嵌其中。
“我是侯爷。南国最年幼的封侯人,我始终都是长阳城的绿绮侯,我已身在其中,所以……并无抽身的打算。南国有难我必然会归去,夏侯南斗亦是我自小便认的兄长,还有南山,还有月婵。”他说:“那里依旧有我不可割舍的情谊。”
“那我以后不能来看你吗?”他问:“我还挺喜欢你小子的。”
余亦见他转了话题,便笑道:“这要看你自己,不是问我。”他那样聪慧的孩子怎么会不明白这些还活着却只愿避世的乐正族人是如何想的,只道:“我觉得你不会来,就算来了,你也应该不会见我。”
“小人精。”他随意搂过孩子的肩头:“你猜的不错,我每次见你,都心酸的很。”似是责备:“你小子怎么这么招人心疼啊。”
他捂着泛着疼痛的肩头,蜷缩起身子,那份疼痛又开始发作。
乐正长风捏着他颤抖的身躯,惶恐的渡了真气至他身体,少年这才苍白着脸色慢慢的正常过来。
他从怀中摸出一颗药,喂给了他。
晚风有些大。
他太过瘦弱。长风道人抱起吃了药后浑浑噩噩的他,缓缓的往山下行去。
四面花香微凉。
长风终于开口:“对不起。”
“嗯?”他仰头看去。
一滴冰凉的水落在他的面上,像是雨,又像是泪。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你和你爹……真的对不起。本该是全族的罪过,却让你一个孩子去承担那些类似于‘诅咒’的命运,真的对不起。
乐正长风再也没有来过,不过他留下一柄短匕首,湖水匕首还附上了湖水剑所在之处,叫余亦他日云游天下时将此剑取出。
很多年前,乐正长风忽然出现在行舟门,夺了乐正苍鸾的紫玉,那少年立刻拔剑拼命而起,二人打的难舍难分,不分伯仲。
就如余亦认出他一样,乐正苍鸾夺回紫玉之后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多大年岁?是我堂哥还是我堂弟?”
他笑说:“是哥哥。”
那年他也问了:“你跟着我走吧,隐姓埋名,江湖逍遥。”
可……当年的少年与如今乐正余亦一样,他也宽慰着乐正长风:“你们无需愧疚。”
他们父子都没有跟着他离开,都在失去一切之后,认真又固执的扛起那份责任。
“愿这世上的仁慈全都落在你的身上。小侄子。”
那是余亦来行舟门的第五年,行舟门之中他唯一一个在轻功上超越澹台绿水,并且能接下澹台绿水十招的孩子。
每日被宇文清辉找着打架,伴着凤歌说各种各样的故事,晚上喝着南宫寻来的各种各样的汤药,那日他照着镜子,不禁呆了许久。
宇文清辉走到他面前,也盯着镜子里面的人,最后抱臂颇为不服气的开口道:“你很漂亮,不用再照了。”
可许久,他才发现余亦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少年上前扶住他的肩头:“怎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他犹豫了半晌才怔楞的开口:“你说我戴个面具会不会比较好?”
“面具?”清辉后退了一步,又上前了一步,瞧着他那张脸:“你疯了吗?遮给谁看?”
“遮给我自己看。”
“啊?”
步入江湖便是戴上面具的第二日,几个孩子驾马远去,说是要去见识江湖,亦要去将那湖水剑取回。
澹台绿水望着余亦被遮住的面容……
他的气宇越来越似乐正苍鸾,而面容也越来越似钟离微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