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失去意识的瞬间,叶枝的内心是追悔莫及的。

  即便是罗君无瞎了双眼,她也不该如此懦弱地以死逃避,她叶枝不该是这般胆小如鼠之辈。

  她不仅小看了罗君无,更是将大宋这个矗立于历史长河中一百五十年之久的泱泱大国看得一文不值;她还小看了她自己,身为大宋的公主,她不该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只可惜,自此刻起,大宋的朝阳公主,死了。

  囫囵地游走在天地之间,本该是一片混沌、毫无声息,耳畔却隐约出现了些包裹在乐曲中的谈笑声,忽远忽近,若隐若现。

  长久黑暗的眼睑下出现了微光,尽管很微弱都让叶枝不适地皱起了眉头,伸手遮在上方,与此同时,她感觉到了皮肤上细腻的温度。已有多日不曾感受到过,此刻竟让叶枝心头一震,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她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抓住了旁人的袖子,耳畔若隐若现的声音霎时清晰了起来。

  “公主?身体可有不适?”婢女蹲下身来,关切地问道。

  叶枝无暇细听,双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应是宫宴,大殿之中坐满了大宋的朝臣,此时皆是举杯痛饮,颇有一番纸醉金迷之感。

  当眼前的画面完全清晰之时,叶枝倒吸了一口凉气,恢复了知觉的四肢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将双手撑在矮桌上,才能遏制住无法控制的颤抖,垂下头颅,她张开唇瓣,嘶哑的声音顷刻传出:“莲秋。”

  在记忆之中,莲秋该是在她双九之年返了故乡。

  “奴婢在,公主有何吩咐?”熟悉的声音恍如隔世,叶枝死死咬紧牙关,方能将眼眶中滚烫的泪水止住。

  “皇兄今年多大了?”叶枝问。

  莲秋并未发现她的异常,微微震惊了一刻,诚惶诚恐地说:“陛下的圣龄奴婢不敢置喙。”

  “我准你说。”叶枝攥紧拳头,死咬着下唇。她自缢前是抱着必死无疑的念头,她不相信还救得回来。并且,她感觉到自己似曾游离在空中,莫非……都是错觉?

  在莲秋返乡之前,是叶枝身旁最为亲近的婢女。眼下听叶枝如此说,莲秋也不再扭捏,张口便道:“陛下前年刚举过冠礼,如今三年已过,该二十有三了。”

  将心中的骇浪惊涛压住,取而代之的是惊喜若狂。她死年是宣德一百五十一年,皇兄该是二十六岁!

  “如今是宣德一百五十几年了?”她继续问。

  “公主……”莲秋为难地看她一眼,压低声音道:“公主,这话叫陛下听去该如何是好?今年才宣德一百四十八年,离一百五十年都还差两年。”

  “听去又如何?他莫非还想治我的罪?”叶枝伸手捂住脸,似啜泣一般的笑声从指缝中传了出来。

  “朕如何不敢治你的罪?”皇帝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语气中有几分戏谑,却不乏宠溺。

  只是此话一出,殿中各种谈论之声全部停了下来,只剩大殿中央曼妙的舞姿依旧。

  叶枝侧眸望去,高位上丰神俊朗的男子正一脸佯怒地看着她,眼底的一丝笑意便泄露出他内心的情绪。

  在刹那间,叶枝眼眶红了,泪水蓄势待发,那番模样浑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不过叶枝向来不爱哭,咬咬牙便忍住了。

  皇帝却大吃一惊,叶枝从小与他关系亲近,自知事之后几乎从未见她哭过,如今这副即将泪水潸然的模样让他慌了手脚,苦起脸道:“我不治你罪便是,哭是做什么!”

  情急之下,连称呼都顾不上了。在私下他从不在叶枝面前自称“朕”。

  叶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腹诽道:你要是死上一回,你再见我试试!

  大宋宣懿帝名唤叶徐之,年纪轻轻便揽起大权登基为帝,是先帝诸多子女中唯一的儿子,也是嫡长子,所以先皇驾崩之后皇位便毫无意外地落到他身上,其他几位公主及笄之年后就外嫁了,皇宫中与叶枝血脉相连的人只有叶徐之,叶徐之于她的意义可想而知。

  先不去想其他的,叶枝记得三年前唯一一场宫宴便是为扶摇子师徒三人所设,不过晚宴上罗君无因有事在身并未出现,所以宴上只有扶摇子及他的女徒弟诗言两人。

  循着记忆里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那里坐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子,此时正一脸兴致索然地品着酒。

  而他身旁坐着的女子约莫十五、六岁,举止优雅大方,显得很是恬静。

  或许认识罗君无的那三年只是黄粱一梦,如今梦醒了,她也回到了原地。

  第3章 推脱

  宫宴上奏乐之声逐渐平息下来,只听几声长远的敔响,舞姿停了下来,奏乐之声也息之,随之而来是一阵叫好、夸赞之声。

  正在这时,舐犊情深的刑部李尚书拉着自家千金跪在了大殿上。

  “李爱卿这是为何?”

  叶徐之不明其意,叶枝却早有预料。

  “陛下有所不知。小女今年十七岁,早已过了摽梅之年,臣也为她说了几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可她死活不愿嫁,回回将男方气走,臣……”说到难以启齿之处,他悄悄地瞟了眼叶徐之,没有再说下去。

  见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叶徐之关怀备至地问:“可是有什么难处?”

  “……”他愣了一愣,直言不讳地道:“……有。小女说她谁都不愿嫁,只愿……”

  “令千金可是有心仪之人?”叶徐之见李尚安抬起了头,希翼地看着自己,当即了然于胸,便劝解道:“李爱卿,朕知你舐犊情深,令千金若是爱上平常人家的子弟朕赐他豪宅良田便是,不会让令千金过上苦日子的,你也不必为她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只要令千金心甘情愿便可。”

  见叶徐之有所误解,李尚安已经汗流浃背了起来,“承蒙陛下厚爱,但这亲事的确是有些门不当户不对。”

  “哦?那朕便听一听,是哪家男子能博得令千金如此深情。既然是令千金情有独钟的男子也该是有些本事,朕倒是想结识结识此人,将他召入宫中。”

  一听叶徐之如此说,李意柔有些沉不住气了,正要说些什么就被李尚安按住了手,旋即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出声。

  叶枝则是在原地笑得花枝乱颤。

  “实不相瞒,此人,陛下恐怕无法结识了。”李尚安忐忑不安地说。

  “是吗?”叶徐之尾音上翘,叶枝一听便知,叶徐之这才算是对此人生出了些兴趣来。不出预料,叶徐之又问:“既然如此,那朕更要好好地问一问此人是谁了,连朕都无法与他结识,该是何方神圣?”

  “这……”李尚安支支吾吾地不愿说出来。

  “嗯?”叶徐之应了一声。

  李意柔横了眼自家父亲,不知有何不好开口的,便大声道:“小女子早已对陛下芳心暗许,此人既是陛下本人,自然无法与陛下结识。”

  殿中一时哗然,一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意柔,唯有叶枝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万籁俱寂之中,叶徐之身形一僵,一时竟无言以对了,须臾间更是涨红了脸,掩唇轻咳了两声才算是缓解了些窘迫,旋即摆了摆手,“此事日后再议。”

  “为何?”李意柔却是不甘愿了,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这……朕宫中已有不少嫔妃,怕委屈了……”

  “不委屈。”还未待叶徐之说完,李意柔便已打断了,隔了瞬息,她又低声道:“嫁给你,不委屈。”

  大宋比之他国相对开放一些,并不存在男尊女卑的观念,对于女子主动求爱也是屡见不鲜,但能容忍丈夫三妻四妾的女子少之又少。

  “……此事暂且搁置。”不容置喙地说出这番话,李尚安察言观色地拉着自家千金退下了。

  她可不会如此善罢甘休,好戏还在后面呢。叶枝如是想。

  这一桩为人乐道的事情就暂且翻过了篇,宫宴上又恢复了一片觥筹交错。

  叶枝抿了口茶,醇香溢鼻,侧头看向镇南将军顾成威,想起了远在边关的顾一,她问道:“倾城哥哥何时回来?”

  “嘭!”只听一声巨响,看似清瘦的顾成威一脚踹飞身前的矮桌,矮桌四分五裂向外飞去,竟直直袭向李意柔。

  叶枝眼疾手快地跃起拉开了李意柔,心想你想找死也别拖累倾城哥哥。

  “顾成威你想伤我女儿!”脾气火爆的李尚安坐不住了,几乎从原地跳了起来。

  叶枝见没自己的事正要落座,却被她李意柔拉住了袖子。她疑惑地回头,前世她可与李意柔没多大交集,相看两厌倒也不至于,反正就是不怎么对眼。

  “别以为救我一次,我就会感激你。”她话说得很轻,将头埋得很低,没有丝毫威慑力,叶枝敏锐地察觉到她垂在右侧的手紧紧地绞着衣摆,分明是紧张极了。叶枝哑然失笑,竟不知李意柔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不由笑道:“不必谢了。”

  她抬起头来,一脸憋屈,待叶枝回了座位才艰难地说:“我没说要谢你。”

  叶枝自然是两耳不闻的。

  “顾成威,你还敢放肆?上次紫庭大宴你毁坏了多少东西、谁给你收拾的烂摊子你心里没有数吗?朕是念你孤家寡人在京中才准你如此放肆,没想到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从今日起,你每损坏宫中一样东西就从你俸禄里扣银子!扣完为止!”叶徐之是对他一激动就爱踹东西的毛病无能为力了。

  “陛下,既然您知道臣是孤家寡人,何不下诏谕把顾一那臭小子叫回来呢?”顾成威也苦了脸,唤身后的太监新搬了张矮桌来。

  “就为此事朕还没怪罪你!朕年年下诏谕召他回来,他屡次推脱抗旨不尊,朕还没与他计较!”说及此,叶徐之倒真有些了怒气,叶枝忙道:“若不是倾城哥哥镇守着邱南一带,你还能这么有闲情逸致?有得是让你头疼的事!”

  叶徐之见这胳膊肘朝外拐的叶枝更是怒气横生,一拍桌案,怒道:“那小子是你哥哥朕就不是?”

  “话不能这么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叶枝道。

  “哼,等那小子回来朕就是宰了他!”叶徐之道。

  话虽如此,众人早已见多不怪。

  “对了,顾将军,我记得倾城哥哥也曾拜人为师,但我从未见过其人。那个人是谁?”叶枝问道。

  “你不知道?”

  “嗯。”

  “那臭小子竟然没告诉你?”

  “嗯。”

  “臭小子也太不像话了!”

  叶枝扶额:“……是谁?”

  顾成威暗搓搓地一笑,指了指叶枝的对面,“扶摇子先生。”

  “谁?!”叶枝大惊失色,之后拍案而起。

  叶徐之象征性地瞪了她一眼 ,却并没有多加指责。

  顾成威被她吓得不清,瞥了眼扶摇子,哭丧着脸道:“我的小祖宗,你可悠着些!三年前那臭小子不听先生的劝阻执意要去邱南,先生就决定和他断绝师徒关系了。”

  “那他现在不是倾城哥哥的师父了?”

  前世顾一在叶枝十三岁那年离开了京中,之后过了六年都未曾回来过,叶枝也只是偶尔与他尺素联系,她更是从未问及过这些事,自然不知道他与罗君无还是师兄弟的关系!

  “呃,也不是。最终扶摇子先生并没有将他逐出师门。”顾成威道。

  “原来如此。”叶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安安分分地坐直了身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前世她并不愿多涉及朝政之事,所以未能替大宋的黎明百姓做些什么,这一世她要放下心中一切的顾虑,尽自己所能,挽回大宋目前的局势。

  照往常,叶枝在没有罗君无的宫宴上必定是多待不了片刻,而今夜,她一直坐到了结束。

  回到寝宫,婢女端来水洗漱了一番,便将所有人都遣散。殿中留着一盏寒灯,叶枝并没有丝毫睡意,她怕,就这么睡去之后,她就再也醒不来了,今日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直到天色破晓,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愣愣地坐在床边的叶枝才大梦初醒。

  一夜未眠她声音有些嘶哑,“进来。”

  莲秋推门而入,手中端着银匜,见叶枝衣衫单薄地靠在床沿上不由得大惊,忙将银匜放下,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过来,捏了捏她的手,几分责备地说:“公主,手都凉成冰块了!你怎么不上榻呢!”

  作者有话要说:  敔(yu)古乐器,用于宫廷中和韵乐,其行为伏虎状,背上有二十根龃龉,另置籈(zhen,敲敔所用的木板),以竹为之,析其半为二十四茎。演奏时,持籈于龃龉上横刮之,凡三次,作为乐曲终结。

  古时候奏乐一般柷敔结合,乐曲开始时敲打柷,乐曲结束敲刮敔。但还有种说法,两者同时一何乐,不分始终。

第2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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