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借兵

  这时,屏风后传来流水声, 透过屏风上模糊的身影, 似乎罗君无正在清洗伤口。

  若算上多活的那三年,叶枝该正好二十岁,即使那时她连罗君无手都没碰过, 也难免在话本中了解了些旖旎事, 眼下她竟有些心猿意马, 翘首往屏风里望了望, 反应过来后又在心中狠狠数落自己不知廉耻。

  未防自己胡思乱想,她闭上眼睛默念起了《道德经》。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需而不淈……”

  不知何时,屏风后水声消失,取而代之是一阵翻找的声音。

  “动而愈出。多闻数穷,不如守中。”

  “阿婪?”屏风后罗君无轻轻唤了一声, 叶枝的内心正处于十分澄澈当中, 根本没听到罗君无的声音。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 故几于道。……”

  “阿婪你还在吗?”没听见回应,罗君无试探地继续问。

  “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 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屏风后罗君无失落同时也松了口气,索性披着件外衣就走了出来。

  彼时叶枝熏陶完了自己想入非非的心,呼出一口气睁开了双眼。

  四目相对,罗君无端着银匜的手狠狠一颤,水花溅出银匜洒落到地面,叶枝眼神不经意地撞向上身赤条条只披着件外衣的罗君无,他白皙精壮的胸膛赤果果地曝露在叶枝眼中。叶枝瞳孔一睁,两颊霎时间飞上两片红云,罗君无端着银匜飞快地躲进屏风后,匆忙中脚下一个趔趄,银匜从手中滚落,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温水洒了一地,方才洗净的伤口又开始冒出血珠。

  时间仿佛静止了。

  或许罗君无少有的狼狈让叶枝忘乎所以,她两颊火热消退后竟然毫不客气地嘲笑起罗君无来。

  “罗太尉不必如此介怀,又不是黄花大闺女,看一看也不碍事,况且我还没看清,你就躲进去了。再说了,你分明知道我在外头,还故意衣衫不整地出来……”

  罗君无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羞的,在屏风后许久没有动静。

  叶枝说完就懊恼起来,兴许是和牵风待得太久,插科打诨的话她学去了不少,罗君无又哪是她能如此置喙的人?罗君无平素谦谦君子惯了,哪里听过这些无赖话?

  想着,她心虚地朝屏风后看了看,今日她有些得意忘形了,罗君无可别生气了才是。

  “你生气了?我只是怕你过于紧张,缓和一下气氛……”

  屏风后罗君无终于开口:“方才君无唤你了,你未应,所以君无以为你走了。”

  罗君无……这是在向自己解释?

  叶枝强忍着笑意,“昨夜睡得晚,故而小憩了片刻。太尉有何事唤我?”

  “药在榻边……”

  叶枝看了眼床榻,见枕边放着一个包袱,她上前拿在手中,也没有调侃罗君无的心思,“你出来吧,你的伤在右肩,我帮你敷药包扎。”

  “不劳烦……”

  “莫不是……你害羞?”

  片刻后罗君无轻笑一声,“罢了,劳烦阿婪替我包扎一下。”

  他爽快地应下,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叶枝瞥见他右肩又渗出了血液,心中懊恼不止,连忙将他按到椅子上,罗君无顺从地露出右肩上狰狞可怖的伤口。

  那片伤口,当真如罗君无所说,生生被削去了一块皮肉,尽管伤口已经愈合了不少,将那森森白骨盖住,但看在叶枝眼中就像被人狠狠削去了心上的一块皮肉,疼得她呼吸一紧,眼眶瞬间红了起来。

  她用手帕轻柔地擦拭着伤口渗出的血液,当眼神接触到他锁骨下方一道道蜿蜒的伤疤时,整个人都放空了,毫无血色的脸不解地看着罗君无,“为何?”

  那些细小的伤痕,并非任何铁器所为,更像是被人用指甲活生生地挖出来的。

  这些伤痕全都连接着他被削去的皮肉,叶枝甚至不敢想象他的皮肉上,纵横交错遍布了多少伤痕,这些伤……都是被他亲手……一道一道添上去的。

  为何?

  短短的两个字,问得罗君无哑口无言。

  为何?

  “君无不能告诉你。”

  “君无不能告诉你。”

  冰冷又平常的一句话,将叶枝的整颗心冻结起来。罗君无从不肯向叶枝吐露他的真心,他将自己包裹在一层厚厚的茧里,却企图用这层茧来打破叶枝心中所有的防线,叶枝试图抵御,结果徒劳无功。

  她了解罗君无,所以罗君无说的每句话她都奉若真理。罗君无说相信自己,她就信;罗君无说喜欢自己,她也信。

  他冲动时的温存,叶枝更加相信。

  世间最好的罗君无,喜欢这个在他面前是世间最卑微的叶枝。

  “我不逼你。”仅仅是喜欢,她又奢望更多,她希望终有一日能够将罗君无剖析得一干二净。

  一切不得操之过急。

  将渗出的血液擦净,用外敷的药仔细轻柔地抹上,再用纱布包扎好,等做完了这一切,叶枝满头大汗地抬起头来,正正迎上罗君无黑黝黝的眸子。

  那双眼睛有着蛊惑人心的能力,被叶枝发现后轻描淡写地移开了视线。

  “多谢。”他将外衣披上,寻了根腰带收紧衣服,遮住胸前大片风光。

  “举手之劳。”

  银匜里的水已经被浸红了,罗君无打了盆冷水来,叶枝见状忙接过,道:“你肩膀受了伤,需好好静养。”

  罗君无一顿,“不碍事,阿婪先洗手吧。”

  叶枝点点头,将手泡在银匜里,外面传来了莲秋的声音:“罗大人?罗大人你在房中吗?”

  “咳……”罗君无看了叶枝一眼,叶枝冲他点点头,他便上前去。

  “莲秋姑娘有事找我?”罗君无问道。

  莲秋探首朝他身后看了看,“公主可在大人房中?”

  罗君无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莲秋的话乍一听让人有些不好的错觉,他迟疑地看了眼身后,一时拿不定主意,怕说出去影响叶枝的声誉。

  “奴婢在其他地方找过都没有公主的身影,心想公主兴许来与大人商讨事宜了,故而来此碰碰运气,御史大人正急着让公主过去。”莲秋看出了罗君无的顾虑。

  在牵风涅槃等人的耳濡目染下也知道公主心系罗太尉,她找了几个地方便问到了罗君无的住处,看太尉反应,公主当真在此地。

  “请进。”罗君无将莲秋迎了进来,正好叶枝净完了手,没走几步有打了个照面。

  “休息好了?”

  “嗯,御史大人差人请公主过去一趟。”

  “……”叶枝的脸顿时就拉了下来,嘴里颇有微词:“他还真打算检验我背得如何?”

  莲秋上前整了整她的衣襟,眼中闪过一丝耐人寻味,“毕竟是您自告奋勇,御史大人最初可不曾强迫你。”

  叶枝被她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又联想到她整理自己的衣襟动作,不耐烦的脸上又抹上两片绯红,暗中瞪了莲秋一眼,又朝罗君无道:“婪儿先告辞了,日后再同你商议借兵一事。”

  说到“借兵”两字时,她加重了读音。

  罗君无不自在地扭过头,眼神飘忽不知该落到何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恭送公主。”

  叶枝领着莲秋离开罗君无的住处,途中叶枝一言不发,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怨气,莲秋察觉后嗤笑道:“公主生我的气了?”

  “你说呢,”她埋怨地看向莲秋,“别看他平日里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模样,其实脸皮薄得要死,你今日当着他的面儿调侃我,他心里肯定臊得很,恐怕他这几日都要躲着我了。”

  想当日在邱南,瞭望台一事后他就躲着自己,临走时都不肯离得太近。叶枝叹息一声,又想到平生两次见到罗君无失去理智都是因为自己,心里又止不住雀跃起来。罗君无躲着自己,她可以厚着脸皮找他啊,反正类似事她以往已经干过很多。

  叶枝如今唯一想不通的就是罗君无为何会喜欢自己?还对自己以往的事了如指掌?叶枝细思极恐,若前世罗君无便是如此的话,那也太可怕了!

  到了慕添平的书房前,叶枝才将心绪收了回来,这一收回来她眉头就皱到了一块,她压根就没背啊,只是草草地翻阅了一遍,连慕家倒数第二任家主的名字和西陈皇帝的名字都没记住。

  在房外迟疑了半晌,直到房中发出一声不耐的重咳,她才在莲秋催促的眼神下叩响了们。

  “进来。”

  叶枝推门而入,莲秋则退到了一旁。她进屋见慕添平一本正经地坐在书案前,神情还透着两分严肃,当即浑身一个激灵,心道不妙,拉下脸讨好地问:“舅舅昨夜休息得如何?可用了早膳?”

  慕添平抿起嘴横眉冷眼地看着她,“口蜜腹剑?”

  “舅舅哪里的话,婪儿昨夜没睡好,现在有些饿了。”

  “哼,饿了?”他轻眯起眸子,轻嘲道:“一大早就跑到罗君无房里寻早膳?”

  听到这里叶枝心中松了口气,好在慕添平不知道前一刻俩人发生的事,否则罗君无借兵一事就难办了。

  “我心忧倾城哥哥,便向他问了些邱南的事宜。”

  “丞相外甥你问不得?还有那位随侍?”

  叶枝心中发笑,不知道震野知道自己被慕添平称作“随侍”会有何感想。

  “笑?”

  总的来说叶枝今日心情很不错,一时不察竟将心中情绪溢于言表了,回神见慕添平脸黑得跟锅底似的,立即讨好道:“婪儿是想舅舅竟然这么英明神武,婪儿竟然没想到,所以自叹不如而已。”

  “少耍嘴皮子,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和那小子的心思。”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神情沉了下来,叹了声气后说道:“那小子身世非同一般,且不说你娘,如果叶徐之知道了他恐怕连大宋都待不下去。”

  叶枝一听双眼登时亮了起来,问道:“舅舅您知道?”

  三百年多前慕家商路广及全天下,如今虽大不如前,到底还留有几分余地。慕添平身为西王城主掌管着慕家最后剩下的商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并不局限于大宋,他若知道罗君无的身世并不奇怪。

第99章 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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