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上面两人还抱着，八班的班主任也从后门进了来，他看见讲台边上的几箱可乐，立即会意，走上前去取出一支远远地扔到程诵手上，冲他挑眉：“走一个？”
程诵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往后退了一步，后面学生一哄而上，人手一个铝罐子，红色刺眼的包装仿佛火烧了一样，百来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挤在一个不算宽敞的教室里，不管旁边这人认不认识，不管有没有什么过节，举起手里的罐子齐齐高喊：“cheers！”
程诵鲜少跟着他们乐，这时候却挤着在后面大喊一句：“祝大家高考胜利！”
“凯旋而归！”八班班主任紧接着喊道。
“干杯！！”
罐子相碰的声音闷闷的，没有玻璃杯的刺耳。可乐到底呛喉，大家却都猛灌一口。然后班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打嗝声，惹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哄堂大笑。苏淼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句句子：“杯碰在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他当时不认同，现在也不理解。看着眼前人头攒动，苏淼心说，哪儿是破碎啊，这不是才刚开始做梦吗？
“啪——咔嚓——”一个细细的声音从底下升起，秦瑶瑶心细，疑惑地低头四处寻找：“什么东西掉了？”
程诵闻言也低头，眼睛却一下子锁定地上一堆零碎的壳，一开始还没看出来那是什么东西，但是看见熟悉的金属笔盖时眼睛就瞪大了：“哎！我的笔。”
大家停下动作，刚才教室里太混乱，一时间谁也不知道东西是谁弄掉的，又是谁踩到了。
只看见一向稳重的程诵有点小慌张，过去把已经变成碎片的钢笔捡起来，墨水弄了一手，却还把碎片一块块捡起来抓在手心。秦瑶瑶见状拿出手帕把东西包起来，旁边几个人蹲下来帮忙捡。
“没事没事，你们别碰。”程诵阻止他们伸手：“墨水不好洗。”他捡完包在手帕里，有学生早已经拧了抹布来擦地，程诵道了声谢，收拾完后已经面色如常，仿佛刚才的焦急不存在。
苏淼站在后面，手里拿着可乐罐子，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见程诵如视珍宝地把包着钢笔的手帕放进口袋，他偏头想跟乔林说话，就见他仰着头发呆，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苏淼突然手肘一碰他，后者下意识凑近听他说话，他就趁着大家的视线都在自己手里，突然踮起脚尖往乔林嘴巴上一撞，不过一瞬立马分开。
撞得有点用力，嘴唇有点发麻。
乔林却愣住了，片刻后咬着罐子边缘，额头压在苏淼肩膀上轻声哼哼。
苏淼乐了，脖子刚好被头发丝挠着，于是抖抖肩忍笑问他：“你干嘛？痒啊。”
乔林磨着他的肩膀摆头，可怜兮兮地小声说道：“想要——”
“......”苏淼愣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自从生日那一晚开了个头，他们后来就默契地没再提这事儿，也不是不想，就是谁也不好意思开口，这事儿放普通人身上倒是一个水到渠成就解决了，但他们这儿不是啊，说白了谁都不介意上下，反而直接导致了不知道谁上谁下好。加上平时学习昏天黑地，根本没那个空。
大庭广众之下苏淼也不能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回应，他犹豫半晌，最后跟着磕铝罐沿小声回：“晚上再说......”
然后两个人就都羞红了耳朵站在教室后面咬可乐瓶。
拔河比赛过后就是百日誓师。这是每个高中都予以重视的仪式，一方面是鼓舞士气，另一方面就是孩子们的成人礼。
成人成人，不仅是过了十八岁这个槛，还是因为他们的肩膀终于扛起了担子，该有成年人的样子了。
扛不扛得起担子苏淼不知道，但是成年人的样子有了。
“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穿上一身帅气西装，等会儿见你一定比想象美~”苏淼躺在床上哼哼着歌，看乔林站在镜子边系领带，乐呵呵地笑着：“我有点知道过年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我换衣服了。”
“嗯哼，”乔林不置可否，系好领带了就冲他招手：“过来给你吹头发。”
“我还是喜欢你长头发。”苏淼叨叨着站起来走到厕所站到镜子前，让乔林的手在他头发上打理，他自己就跟着嘀咕：“扎小辫子多好玩呢，短头发看起来有点凶。”
乔林还是专注着他手上的活儿：“再不剪吴司就要在我头上动刀了。”
“高三嘛，能理解的嘛。”
“你要是喜欢以后留回来？”
“真的？”苏淼眼睛一亮，没两秒又黯淡暗淡下去：“还是算了，浪费洗发水。”
乔林苦笑，半晌突然很严肃地问他：“......我说真的，会很凶吗？”
苏淼咽了一下口水，点头：“你这样，就有点凶。”
“不是说认真的男人最帅？”
“......”
打理完头发，乔林又给苏淼打领带，苏淼就站那儿，乔林说啥他干啥，他就纳闷儿了：“我怎么觉得你什么都会？”
乔林抬眼：“有问题，上百度。”
“......你厉害。”
“也还行，毕竟在上面。”乔林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一声，伸手把他的衣领拉高了点。
“小样，迟早压回来。”苏淼锤他肩膀恶狠狠地蹬了一眼，随即又抬起头，眼睛使劲往下瞟：“还看得见么？”
乔林左右琢磨了一下，终于点头：“看不见了。”
“那就好，”苏淼理理袖子，然后猝不及防往他嘴巴上啄了一口：“走吧，乔——哥哥！”
乔林苦笑：“......好。”
百日誓师的地点在操场，学生要先到班级整队前往，乔林和苏淼刚进教室门，苏淼就被赵泽从身后压住了肩膀：“哎嘿——”赵泽叫了一声：“你这样子真是，斯文败类啧啧啧。”
“好嘛，”苏淼走到他座位上拿出眼睛，虚虚架在鼻梁上，低头看他一眼，扬起一边嘴角挑眉道：“看见没，这才是。”
赵泽佯做捂住胸口，受到了会心一击的模样，开玩笑道：“我要是女孩子我肯定追你。”
“追？追谁？”路过的周石山突然停下脚步，端出打破砂锅的求真态度：“兄弟你说，要追哪家的黄花大闺女？”
赵泽被周石山猝不及防从身后冒出来吓了一跳，真跳起来就锤周石山狗头：“你走路没点动静啊吓死我了！”
“不是，我哪儿没动静了？”周石山往后一躲，指着他大叫：“是你自己光顾着追女孩子好吗？！”
话音刚落，周围无数道目光就往赵泽身上戳。
“......误会啊！”赵泽哀嚎。
这边吵吵闹闹，班级门口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哇——”，几人齐齐回头，就见特意打扮过的秦瑶瑶和几个女生前后走进来，画面及其美好，大家看惯了身边同学穿校服背书包的模样，一下子换成了其他衣服，加上化了淡妆，这个视觉冲击就很大。果不其然周石山立马小碎步跑上去站在秦瑶瑶面前，无处安放的手一只抓着裤袋沿，一只挠着头，一副憨傻样子惹人大笑。
“啧啧啧，”苏淼摇头抿唇：“英雄难过——”他说着说着掉了个方向，对着乔林的脸笑道：“美人关哟——”
乔林没理他时不时的调戏，还看着那边秦瑶瑶和周石山的方向，突然问道：“他们在一起一年了吧？”
苏淼抬着头回想了一下：“有一年多了，怎么了？”
“感觉时间真快。”乔林感叹道。
“乔哥你过来一下，”苏淼拉着他走到外面，靠着栏杆说道：“我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奶奶家那边，就我读小学的那地方有个看校门的爷爷？”
乔林摇头：“没有。”
“那我跟你说，”苏淼说道：“我去念过去给你拍照看我学校的时候，爷爷他已经痴呆了，但是还会自己一个人跑去学校里，上次就碰巧给我遇到了。但是我今年回老家那几天，我在校门口蹲了三天也没见人来，回来前去李婶家找，李婶说爷爷已经走了，在学校里走的。”
“你想说......”乔林心里隐隐有点躁动，像熔岩倒流下一刻要喷涌而出，有人在身后喊他们他也只是摆摆手当做招呼。
“我想说啥我也不知道，”苏淼却打断他的话：“但是不管再过多少年，我觉得我还是会站在你身边。”我会一直不知疲倦地去靠近你，任光阴似箭，岁月流转，风华老却。
乔林盯着苏淼定定的脸，内心翻腾，他刚才也不过随口一说，却听到了苏淼这一番话。
“成年人说话是要负责的。”乔林隐隐有点抽鼻子，不厌其烦地听苏淼给他承诺，不厌其烦地跟他说：“你不能跑。”
“我不跑。”
......
“就差你俩没跟上队你们还不跑呐？”程诵的声音突然从身后悠悠冒出来，两人立即往两边退开。
苏淼看着西装革履一点也不油腻甚至换了副眼镜的程诵，话都说不利索：“程程程老师？！”
程诵托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淡淡地“嗯”一声，指着前面的队伍说道：“还不快点跟？”
“这就跟，马上跟！”苏淼立马牵上乔林的手往前跑。
程诵看他俩牵着走的样子，下意识在后面伸出手，欲言又止，过没两秒又放下，摇摇头叹了口气：“也不注意点......”
百日誓师时候的情形苏淼和乔林记不清多少，只觉得那天一出教室门就热浪滚滚，托着每个班的高考口号摇摇摆摆上了白云晴天，广播里读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活了一样。红旗招摇，风声猎猎，他们的额角被晒出了汗，早上好不容易做出来的发型一到太阳底下就乱了，但总归十八年华的青春足够挥霍，他们仍旧是朝气的，昂扬的。
倒计时变成了两位数，全校都进入了高考备战的警戒期，学生在跟自己拼命，老师在一边抢救。每个班上都会放着急救箱，因为时常有学生因为压力过大突然晕倒或者高烧，老师们成天盯着这群孩子的脸色，生怕他们出问题。
盛夏悄然而至，风扇吱呀仿佛作别。
高中最后一天的课程里，没有一位老师上课，要么在上面讲故事，要么给他们自习。程诵在最后一节班会课上欲言又止，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东西收好，别落下了找不着，考试尽力就行，我们班已经是全校平均分最高的了，不用再争着了。”
班上有女生开始在细细地抽泣，程诵就在上面看他们收拾东西。
周石山小跑着上去拿了一个小盒子递给程诵，每一位老师都有份不一样的，是全班人选出来的，这盒子里面是一支黑色钢笔。
程诵还在责怪他们没好好学习，看到东西就是一愣，和他之前摔坏的那支一个牌子。虽然不贵，但是他最喜欢的，上课点名连请假条签名都用的那一支，当时是不小心被碰掉，正好就在他的学生面前，没想到他们送了一支一模一样的。
程诵拿在手里握了良久，突然低声道了声谢。等到铃声铃声响起，广播开始试音，他才回过神来，走出教室门前又停下脚步，回过头嘱咐道：“考试都加把劲，复习周多看看老师讲的重点，你们都很棒。”
广播试音播着高考答题注意事项，大家在广播标准的男声里，周石山最后喊一声“起立”，接着就是齐齐的一声“谢谢老师”。
教室里的人快走干净，考场布置不允许留下半点东西，等下巡场的人来贴座位号，教室门就要被贴上封条。乔林把书本抱在手上，跟站在原地愣着神的苏淼说：“可以了吗，要走了。”
“来了。”苏淼还站在讲台上擦黑板，上面的值日生还是他和乔林的名字，他深吸一口气，抓着抹布把粉笔字拭去。
多情自古伤离别，不管是冷落清秋还是未央盛夏。
6月6号，高考倒计时1天。
是夜，男生宿舍。
苏淼把试卷整理到一起，伸了个懒腰：“乔哥，考完你要干什么？”
“我么？”乔林想了一下：“我想去南方，江南那一带走走。”
“为什么是江南？”
“因为——”乔林尾音拖得很长，最后落地：“——钱不够。”
“What？”
“逗你的，”乔林不再开玩笑：“我妈同事的丈夫，在杭州开了家设计公司，我问过了，暑假我可以去那边见习。”
“是做什么的？”
“那边是广告设计。”
“你是说你以后会是设计师吗？”
“说不准。”乔林摇头，眼睛瞟向窗外，郑重地说了几个字：“但是我想。”
苏淼伸出拳头往他肩膀上轻轻捶了一下：“好嘛，我挺你。”
“那你呢？”乔林问他。
“我的话，我就是苏垚的劳动力咯。”
“你家的公司？”
“但是前提是我要过一本线，起码二十分，不然就是免费劳工。”苏淼清了清嗓子，用相同的语气重复苏垚说的话：“‘总不能兼职工认的字都比你多吧？’就这样。”
乔林乐了：“你哥倒是对你挺严。”
“他以前读书对自己更严，我算好的了。”事实上苏垚念书的时候他还在幼儿园跟人玩沙子，但是苏垚放在家里堆叠成山的奖状却也是不可忽视的：“小时候我爸妈不在家都是他管我。”
“那现在呢？”
“现在什么？”
“我照顾你？”
“狗屁！”苏淼踹他一脚：“你哪一次闹事不是我帮的你？”
乔林抓住他的脚踝，笑道：“那是互帮互助。”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猥琐？”
乔林：“嗯哼。”
苏淼往后缩了缩：“别闹，要高考了。”
“我知道。”
“你紧张吗？”
“很紧张。”
“真的？看不出来。”
“我怕我失手，我没法再等一年。”中考他比苏淼迟了一年，如今高考他失不得利。
“说加油都很虚，”苏淼捏着他的肩膀：“现在十一点零五，你要不多看两遍错题集？”
“......好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