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上册完】
满室昏暗。
遮光窗帘被细致地拉好,程默睡得不知今夕何夕,最后还是饥肠辘辘的状态让他不得已尝试着动了一下,眼皮酸酸地掀起,看清周遭的环境以后再慢慢抬手,拨开贴在额上的碎发,意图伸个懒腰。
然而他不过刚挪了下腿,腰部就陡然传来撕裂般的酸楚,咬牙忍过这阵强烈的不适,程默撑着床面缓缓坐起,两条腿酸软得不像是自己的,像刚从飞跃了半个地球的航班上下来,需要自己搬着它们放进鞋里。
床单显然换过了,弄脏的那套却没在脏衣篓内。程默关掉空调,从衣柜里拿出相较宽松的家居服艰难套上,原本想冲个澡,但身上的感觉十分清爽,无疑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料理,他也就没有必要再作折腾了。
龇牙咧嘴地洗漱完,程默站在门前犹豫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压下门把——
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程默不觉一愣,趿拉着拖鞋慢腾腾挪到餐厅,发现应旸正背对着他准备午餐,听见动静,回头看了过来:“醒了?”
“……啊。”声音有些沙哑。
应旸察觉了这点,放下手里的汤勺招他过去。程默杵在原地不动,蛋蛋娇声叫着黏到腿边,他没法弯腰去抱,只得拉开一旁的椅子小心翼翼坐好,示意它自己跳上来。
“喵呜。”蛋蛋极少见他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不由新奇地冲他拱着脑袋,要他多摸几下才好。
应旸等不到程默黏他,反而眼睁睁看着他被蛋蛋缠住,一时挺不是滋味。
怎么睡过以后还不如刚亲到的那会儿黏人呢?!
意难平地端着爱心小餐盘摆到程默面前,再献上一杯草莓奶昔,应旸故意放柔声音和蛋蛋争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醒,午饭还要等上一阵。”
闻见味儿,蛋蛋蹭一下蹦上餐桌,巴在盘子前小狗似的耸着鼻子。由于昨晚消耗太大,程默确实感觉饿了,面对应旸精心为他准备的香蕉糕和能摸不能吃的蛋蛋,他并未经过多少犹豫就果断选择了前者。
把杯盘拉到近前,他看也不看蛋蛋一眼,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白白胖胖的糕点送进嘴里。
唔——
出于健康考虑,香蕉糕应旸是用蒸锅炊熟的,一滴油没放,像红豆糯米糍一样的做法,香蕉切成小丁做馅儿,一口咬下去还能吃到未完全融化的果肉,无论口感抑或甜度都把控得分毫不差。
程默满足地眯起眼睛。
炒菜他还算在行,这些糕点啥的却几乎从来没有成功过,搓出来的面团不是太硬就是太软。
意犹未尽地又尝了一个,程默总算舍得暂时放下筷子,去喝那杯浅粉色的奶昔。相较松软甜糯的香蕉糕,草莓奶昔尝着显然要酸上些许,大概是因为没有加糖,不过两者的口味结合起来倒是刚刚好,不至于因为过甜而影响胃口。
程默闷声不吭地把它们统统解决完了,然后捂着肚皮朝后一摊,视线无可避免地和应旸对上,看他圈着蛋蛋冲自己微微一笑。
饱暖思淫-欲,前人的提示不是没有道理,脑海里开始不由自主地回放昨夜的片段,程默试着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然而下一秒却又无意瞥见遍布在他脖颈上的暧昧红痕,数目之多,几近和他身上的那些平分秋色。
要不是明知他自己根本不可能亲到那样的位置,程默险些还以为这是应旸故意弄出来,预备栽赃他的。
发现他在盯着自己脖子看,应旸佯作无意地摸了摸:“老婆昨晚太热情了,摁都摁不住。”
骗人,分明就摁住了。
这人怎么能这样颠倒黑白。
程默气呼呼地瞪着应旸,心里还想着他是不是就怕自己跟他对质,才故意没在自己锁骨以上的位置留下痕迹,让他要想找回场子就只能跌份地当场脱衣服的?!
“怎么了,”应旸偏还明知故问,“早餐不合口味?”
吃人的嘴短,再加上美食确实很能收买人,提到早餐,程默不禁小小地消了气,睨着应旸闷声憋出句:“牛腩要糊了。”
他确实在焖牛腩没错——萝卜牛腩煲,给程默补充体力。
“哟,”应旸笑着起身,把蛋蛋放到他怀里,顺带端走空了的杯盘,“鼻子还真灵。”
应旸刚一走进厨房,程默就跟着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趁他看不见的时候一瘸一拐地挪到沙发上尽量窝好,调出昨晚更新的综艺,边撸蛋蛋边有意无意地看着。
注意力总会被厨房里的男人轻易带跑,哪怕他只偶尔走动两步,平凡且日常地准备着午餐的配菜,程默依然管束不了自己脑海中为此无端而生的情愫。
不就是睡了一次。
之前虽然也会走神,但从来没试过这样频繁。
哪怕是他最最惦记这人的日子,也还是能专心上课,不会因为他的存在而妄自开小差。无论是哪种“上课”,无论他是作为学生抑或教师的身份参与在课堂里,这种情况都不会发生。
或许因为今天是假期,正好适宜胡思乱想、春心萌动?
程默怎么也想不明白。
也可能是他潜意识里不愿意承认,承认他在这段感情中陷入得更深了些,比从前的任何一天都要再爱那个叫作应旸的男人多一点。
耳朵虽然在听着节目里的欢声笑语,视线却早已飘进了厨房,目不转睛地盯着应旸的背影看,看着看着,顺理成章地把他看了出来。
“看什么呢?”应旸坐到程默旁边,自然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没看你,”程默拨开他的手,习惯性否认,“你想多了。”
应旸不由失笑:“没说你看我,问你电视。”
“……”
程默闹了个大红脸,还没等回答,应旸就又讨嫌地追问:“你刚在看我?”其实他老早就发觉了程默的小动作,被人那样盯着,要说完全没有感觉根本不可能。
事到如今,程默也不好狡辩到底,于是避重就轻道:“在看牛腩。”
“你这眼睛还有透视功能啊?”打趣完,应旸又说,“牛腩有什么好看的,不如牛鞭。”
“牛鞭也不好看。”
“你看过?”应旸压低声音凑在他耳边,“我以为你只看过……”
程默招架不住了,把蛋蛋蒙到他脸上让他离远一些,不想在这过程中由于动作幅度太大,他一不小心就扯着腰了:“嘶——”
蛋蛋敏捷地跳回沙发上,窝进它的专属抱枕里舔爪子,应旸则摁住程默的腰轻轻揉了两下:“腰疼?”
应旸的按压让酸痛有所缓解,程默再也没法佯装镇定,点了点头,顺着他的力度僵硬地躺了下来:“好像扭到了。”
应旸掀开他的衣服仔细观察,除了几道隐约的指痕之外再看不出什么,于是暂时只能帮他按摩缓解。
“嘶……再过去一点,再过去……对,就是那儿,哎……”
蛋蛋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紧跟着就好奇地爬到他背上踩踩跳跳,为按摩大业献出一分力。
“哎,哎哟……别、别跳。”程默让他蹦痒了,上气不接下气地笑着,“快哈啊……快把它弄下去。”
应旸没听,抽空在蛋蛋背上撸了两把:“这样不对,哥哥会疼的。”说完,抓住它的爪子教它怎么使力,讲解得一本正经,“要这样……对。”
程默听得心里发慌,怎么想怎么不靠谱。
谁知应旸示范完以后蛋蛋果然没再乱蹦乱跳了,反而趴在他背上用两只前爪有节奏地踩起奶来。尽管在这过程中,蛋蛋无意伸出来的爪子不时隔着衣服挠到了肉上,程默依然对此感到十分欣慰。
“嗯……舒服。”
真不愧是我的亲蛋蛋,没白养你!
十分钟过去,按着按着,蛋蛋忍不住闭上眼睛,暖洋洋地舒展着身子,小呼噜直打,睡得人事不知。
应旸轻手轻脚地把它抱回垫子上,低声问程默:“还疼么。”
抬手往腰上压了压,程默感觉好多了,示意应旸拉他起来。
起来以后应旸没有松手,而是捏着程默掌心又问了句:“别的地方疼不?”
“……”反应了一会儿,程默捞过抱枕,移开目光,“没有别的地方。”
“真的?今早我起来看的时候还有点红肿。”
“没有!”
应旸显然不信:“我看看。”
“真没有……!”
忿忿不平地瞪了应旸几秒,程默忽然把抱枕一抛,扑过去抱着他的脖子就咬,动作十分娴熟。
“哎,昨晚还没咬够呢?!”
应旸假模假样地挣扎了一下,随后就被程默把嘴堵上了。
接下来的一周两人过得也都是这样没羞没臊的日子,一盒十只装的安全套没多久就被挥霍一空,幸存的最后一个牺牲在了厨房的垃圾桶里。
“别把床弄脏。”
“一会儿换床单。”
“昨天已经换过一回了!”
“行吧,那去浴室。”
这回程默再没异议。
要想在狭小的浴缸里挤下两名成年男性无疑有些勉强,然而程默早在这几日的锻炼中找到了解决的方法——
把应旸当成皮相上佳的人肉坐垫,比自己贴着硬邦邦的浴缸还要舒服。
纯白绵密的泡沫包裹着他们,程默掬起一捧放到应旸臂上,看它们悄无声息地滑落、消融,忽然联想到了人鱼公主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海底深处的城堡里住着一位其貌不扬的人鱼王子,他平时最爱做的事就是浮到海面上,眺望陆地的风景。
“有一天,他刚过完十六岁的生日,蛋糕吃得很饱,于是习惯性地游到浅海里消食。但万万没想到,就在他冒头的瞬间,一艘巨大的帆船跃入了视野,无边无际的船身在月光底下闪烁着森冷的光。
“王子看见桅杆上挂着一面画有骷髅头的旗帜,他知道自己这是遇上海盗了。家里人都说海盗嗜杀成性,最爱喝鱼汤,他觉得有些害怕,立马就想钻回海底躲躲风头。
“可就在这时,一个打扮得像是海盗头子的人站在甲板上看了下来,灰头土脸的王子登时就被他发现了,颀长的鱼尾缩了又缩,祈祷对方千万不要发现自己的身份。”
说到这里,程默忽然停了下来。
应旸赏脸地问:“然后呢?”
“你先别摸。”
“确认一下长没长鳞片。”
“腿毛就有。”
“你有腿毛?”应旸吃惊了,“来,找根出来我看看。”
“这、这要怎么看啊。”都是泡泡。
“嗯……估计得拿放大镜才能看着,而且能找出一根都算不错了。”应旸抬腿,“喏,这种才叫真腿毛,你那都是假冒伪劣产品。”
程默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显摆的,小小地来了气,挣扎着扒他的手:“那你去找个有毛的正品。”
“别啊,我就喜欢没毛的。”应旸总爱把人惹跳脚了才勉强展现出一咪咪求生欲来,“看得特清楚。”
“我、我有毛!”程默下意识驳嘴。
听上去就跟不依不饶地和他耍花枪似的。
“是是是。”应旸自觉地保证,“有没有都好,我都喜欢。能让我继续喝鱼汤了吗?”也特自觉地把故事联系到自己和程默身上。
程默不满被他戳破,撇嘴道:“想喝就自己煲。”
应旸从善如流地顺着程默前面交代的背景瞎扯:“海盗头子见到水里的人鱼以后惊为天人,心想‘世上竟有这般超凡脱俗的鱼儿,快到我的碗里来’,于是下一秒他就搓着手手跳进了海里,凭借自身高超的能力和技巧,没费多少工夫就抱得美鱼归,从此过上了一鱼一盗的性福生活。”
“……”程默哭笑不得,毫无说服力地纠正,“不是这样的!”
“别管过程怎么样,总之结局就是‘性’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呗。”应旸还特别加重了其中一个字的读音。
未必。
“小王子会变成泡沫。”
“那海盗头子就让整片大海给他陪葬。”
“哪有这样的?!”
“怎么没有,谁让你变沫沫。”
“……”程默不想继续纠结了,捧起面前的泡泡呼一下吹过去,半开玩笑地说,“我本来就是默默。”
应旸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抱着他笑了半天:“哎,你还真不害臊。”
“默默怎么了,你还是旸旸呢。”可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幼稚。
“反了你了,叫旸哥!”
“旸旸。”
“旸哥!”
“旸旸。”
“再喊‘旸旸’我就让你见识见识这字儿究竟是什么偏旁。”
“旸……”妈耶是闪瞎眼的太阳公公!程默登时话锋一转,“哥。”
“连起来再叫一声。”应旸还不是特别满意。
“旸哥。”
都说人的欲望是无穷的,爽完以后,应旸并不仅仅满足于此,很快就又得寸进尺地要求:“叫老公。”
“……”程默想了想,发现这俩字儿里可没什么吓人的偏旁,于是咬紧牙关并不配合。
“你看那老公的‘公’字儿,像不像你……的样子?”
“……”胡说八道!程默挣扎着起身泼他一脸水,“像你做梦的样子。”
应旸也不生气,随手抹了把脸,还有兴致大言不惭:“别说做梦,老子时时刻刻都是一个‘帅’字儿好么。”
额前的湿发顺上去以后露出立体深邃的五官,程默登时像个情窦初开的处男,被他随随便便的一句话、一个动作撩得七荤八素,小心脏怦怦直跳,差点就真遂了他的意了。
“不和你讨论这个。”程默把水放了,站到喷头下开始冲洗身上的泡泡,“你中学课本上的字儿都没认全呢。”
“但这不影响说话,老婆。”
非但不影响说话,也对他的无耻行径起不到半分阻碍。
“……”
腻腻歪歪地上了床,程默刚一钻进被窝就觉得困了,小小地打了个呵欠,背对应旸躺好:“睡了……”
没等晚安说完,应旸就照常贴了上来:“哎。”
“嗯?”
“……算了,睡吧。”
“晚安。”
应旸没有回话,只默默在他颈后印下一吻。
例行的亲吻使人倍感安心,程默随即沉入了恬静的梦乡,对即将到来的命运一无所觉。
梦里,他沿着空寂无人的楼梯缓缓上行,根据墙上涂鸦的指示一步步走上教学楼天台。锈钝的铁门吱呀着敞开,午后和煦的阳光铺洒进来,照亮身后略显阴凉的楼道。应旸站在满地金光里注视着他,像是笃定了他会应约,唇角带笑,自信而张扬地问——
“我,应旸,看上你了,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梦外,室内迎入同样温暖的阳光,程默却苍白着脸站在窗前,如置冰窟。
午后两点,应旸自从早上不知何时离开以后就再没回来过。他只单单带走了钱包和手机,要不是家里处处还残留着他生活过的痕迹,程默险些还以为这半个月里的一切都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情景。
他抱着蛋蛋等了许久,始终想不起来要去做饭,胃部由于得不到安抚而渐渐发起抗议,脑海里孜孜不倦地盘桓着两道声音——
“小王子会变成泡沫。”
“那海盗头子就让整片大海给他陪葬。”
……
但当海盗头子成了泡影。
他又该埋葬什么?
上·完
作者有话要说:细细碎碎修了好些,不织围脖勒,只是旸哥的嘴炮buff被消减20%,重点在翻车QAQ……猪猪捏捏,在线鼠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