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不疼了。”杨辰咕哝了一句，难得地抛出了一句叮嘱，“我不去的话你……你们注意安全。”
“他敢来，我不给他扭送警局，我跟你姓。”叶星宇撂了句狠话，突然发现杨辰的眼神亮了。
不能低估一个耽美写手脑袋里的内容，他瞪了杨辰一眼：“少想些有的没的，有事给我打电话，不要关机。”
没什么事情比杨辰关机更可怕的了，再来一次他真的会心梗的。
“嗯。”说到这里，杨辰看着他，特意补充了一句，“对方没有砸了我的手机，是关机了，还挪到了不会浸到血里的地方。”
“我知道。”叶星宇心里有数。
对方很了解杨辰，特意避开了会让他不高兴的事情，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这一定是某种执念，或者说情愫。
·
两个小时，孙李已经排查了前后很长时间的监控。
在杨辰被袭击前后，叶星宇家所在的单元有不少人员进出。排除老人、儿童和妇女，在满足作案条件的时段，还有七八个成年男子。他们是不是这里面的住户，需要等明早再去询问。
至于叶星宇门口，已经彻底调查并清理了，没有提取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对方利落地钳制住了杨辰，确实比较有可能是个练家子。
到叶星宇家取了份血样，连玥初步判断，是比较常见的乙/醚。
脱臼是剧烈挣扎造成的，对方只为了迷晕杨辰而来，至于目的，起码从目前来看，主要是为了挑衅叶星宇。
“杨辰瘦归瘦，在普通人里面也够高了，能轻松拿下他，他还说差不多高，得超过一米八吧？”孙李猜测道。
王立涛表示同意，满足这一条件的，监控拍到了三个人。剩下的就是向邻居确认这些人的身份，最好除了凶手都是老住户，他们的搜索范围也能小一点。
这事着急不来，四五点的时候，大家收队回去了。
叶星宇回去的时候，杨辰早睡着了，平时很容易被他的动静闹醒，今天一动不动，虽然刚被袭击过，但也没有什么焦急情绪，还是一脸淡然地睡着。
只有上次收到高轩那两段视频的日子，他才见过杨辰整夜整夜地睡不好。看来比起自己被对方威胁，杨辰更介意其他人卷进来，所以小说被模仿的事情，一个朋友都没有告诉。
不管幕后黑手和杨辰是什么关系，卖弄技巧的样子都惹人讨厌。犯人到他门口来挑衅、给杨辰发恐怖录像，都在挑战他的底线。
那人到底跟杨辰是什么关系？这么近距离袭击，杨辰对对方的身份丝毫没有头绪，也许没有那么熟悉？
他想起王立涛的疑惑：“是不是杨辰觉察了什么，但是不想告诉你？”
“不是。”他斩钉截铁地否认了。
杨辰不是那种人，不管这人和他关系多么亲密，大概都没有真相重要。这份正义感，叶星宇能从他的推理小说里清楚地感受到——不管这个案子的结果如何，真相是一定要告诉大家的。
·
排查可疑人士的工作比常人想象得繁琐得多，也没有效率得多。几天忙下来，虽然确实锁定了一个身形颇为符合、穿着帽衫低头进楼栋的男人，但这人反侦察意识极强，早就把周围的摄像头摸得清清楚楚，一晃而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们还特地多往前排查了几天，但除了这次和杨辰接触，其他时段，他都没来过。
“对方不需要跟踪就能把杨辰一举拿下，确实是熟悉的人吧？”孙李抬头问大家。
“也许以前在学校偷窥太久了，完全摸清了杨辰的生活节奏？”方莉猜测道。杨辰的生活轨迹太简单了，别说变态跟踪狂，他们派人跟了杨辰几天，都能摸清他的行踪。
“你还是要保持警惕，看看杨辰有没有隐瞒什么，我不是怀疑他，但我怕他不敢说。”王立涛还是倾向于杨辰这次隐瞒了什么猜测。
“其实我不保证杨辰对他身边的人都熟悉。”叶星宇叹了一口气，“你根本不能想象他的脸盲有多严重，他有一大半同班同学都对不上号。”
“梁立远也没有想起跟这个人相似的同伙。”从审讯室里出来，许旻叹了一口气，“不过他的态度很强硬，不管怎么问，就是不肯透露组织的讯息，所以说想不起来也不可靠。”
“他到底等什么结果？怎么这么执着？”方莉都有点好奇了，她也跟梁立远聊过几句，“我觉得是不是保护什么人？可能是这几年照应他的人。”
“有可能。”许旻也倾向于这种猜测。
“杨辰昨天还在问我梁立远的审讯结果，他对高轩的案子还挺在意的。”叶星宇说着，犹豫地看向王立涛，“王队，他想见梁立远。”
“梁立远不认识他，他见了有什么用？”王立涛皱眉问。
“他说……”叶星宇开了个头，突然回过神来，把话又憋了回去。
“说。”王立涛命令道。
“他说，反正王队一定怀疑他，不如让他跟梁立远对峙一下。”低头喝了口茶壮胆，叶星宇忐忑地开口了，“一来见了面，就知道是不是真不认识了；二来万一他给警方套出点什么，一举两得皆大欢喜。”
看王立涛没说话，叶星宇又小声补充了一句：“他说……王队应该会喜欢这个建议的，毕竟除了刑讯逼供，警方也只有他这么一个突破口了。”
“逻辑不错。”王立涛评价道，随后冷冷地瞪了叶星宇一眼，“你敢说给我听，勇气也不错。”
何止勇气不错，叶星宇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其他人也在王立涛的沉默里渐渐紧张，生怕队长突然爆发。
到王立涛同意，叹着气回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其他人都惊呆了。
“杨辰这种自己往火坑里跳，在法律边缘试探的性格，我还挺佩服的。”方莉笑道，还没有从惊讶里回过神来，“最重要的是队长还同意了！”
“队长只是想让杨辰跟梁立远见一面，看看有没有隐藏的社会关系，没指望杨辰能套出什么的。”许旻看了一眼王立涛紧闭的办公室门，显然心情不佳。
叶星宇虽然不想让杨辰掺和，但只是见一面，他也没有想太多，然而等杨辰被他喊来，要求借他警服一用的时候，他立刻后悔并拒绝了：“遵守一下相关法律法规好不好！”
“那算了，免得你要写检讨。”杨辰轻易地放弃了，四下张望一下，发现王立涛没从办公室出来，就脱掉了自己外套，露出鲜艳的蓝色保洁制服，“我进去了。”
“你要干嘛？”叶星宇目瞪口呆地看着。
“怎么见不是见？难道被你们押送进去见他吗？”杨辰反问道，随后从桌上顺走了叶星宇的盒饭，大摇大摆地进审讯室去了。
“叶哥，我觉得你还是要写检讨的。”孙李瞥了叶星宇一眼，有点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
以送饭的姿态走入审讯室，把盒饭往梁立远手边一推，杨辰撑着桌子，往他耳边凑了一点：“怎么还活着？”
听到对方阴沉沉地抛出这么个问题，梁立远吓得一哆嗦，抬起头，正对上杨辰平静的目光。
杨辰拍了拍他的手背，递给他一枚胶囊：“他们怕你扛不过去，让我来送温暖。”
“那是什么？”杨辰一进审讯室，王立涛就从办公室出来了，站在窗外看着，看到胶囊，立刻扭头问叶星宇。
“呃……”叶星宇也不清楚，小心翼翼地揣测道，“从颜色看，是感冒药？”
“……”王立涛翻了个白眼，要不是杨辰和梁立远的对话继续下去了，他还要继续批评叶星宇两句。
“我现在不能死。”梁立远把药推回给杨辰，“我还没等到呢。”
“你就不怕害死她？万一你没熬到时候，就透露了什么关键线索，你说兄弟们会怎么做？”杨辰问。
“她是谁？”王立涛又皱眉问叶星宇。
“我不知道……”叶星宇苦笑了一下。
“不会的，我不会说的。”梁立远攥紧了拳头，紧张地看着杨辰，“你们找到她了吗？”
“那倒还没有。”杨辰冷笑一声，“但只是早晚问题，总会找到的。”
“我真的不会透露什么的。”梁立远又小声诚恳地重复了一遍，“你这样讲，那我更不能死，我死了怎么确保她的安全？”
杨辰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命案追得多紧你心里没数吗？组织为什么要无端制造一起命案？除非她知道些什么。”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梁立远立刻否认。
“老实说，组织对你不坏吧？横竖都是一死，何必给大家添麻烦？”杨辰耸耸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你耗不到庭审的。”
“什么庭审？”王立涛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问问题了，但大家都答不上来。
“我……”这几天被来回盘问，梁立远确实感觉到了难度。
“这样吧，你告诉我怎么找人，我给你带个口信。”杨辰提议道。
听他这么说，梁立远犹豫了。
“这肯定问不出来。”王立涛断言道。
“怕我是来套话的？”看他不说话，杨辰耸耸肩点破了他的疑虑，“我要是警察，这药一定是假的，你吃下去，我立刻走人。”
梁立远不敢，闷不做声地坐着。
“我要是警察倒还好了，起码不会要她的命。”杨辰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信不信由你，你就这样耗着吧，耗到兄弟们摸清了你的底细，先把她弄死，再把你毒死。”
“我信你，但……”梁立远仍然有些犹豫。
“你是不是脑子不好？”杨辰抢白道，不屑地看着他，一连抛出一长串问句，“我要是警察，找到了人，自然会给你带消息回来，好继续向你套话，警察还能难为她不成？我要是组织里的，为了活命，总不至于跟你在公安局撕破脸吧？我把你毒死，我也得跑路，我给你带消息，你自己想办法弄死自己，我也过得舒服点。大家互利互惠不好吗？谁还不想过点不用跑路的日子，你有她，我没有吗？”
“杨辰……在说什么？”方莉一脸愕然地站在叶星宇旁边问。
不止外头的人懵了，里头的梁立远懵了，和杨辰对视一阵，终于低下头，悄悄说出了一串号码。
“嗯？”代替其他人，方莉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往旁边一看，大家都差不多。
“行。”杨辰收起了胶囊，拍了拍梁立远的肩膀，“有什么话托我带的吗？我不常来，下次就是好消息了。”
“跟她说，木字辈的。”说到这个，梁立远抬起头，居然战战兢兢地冲杨辰笑了一下。
随后杨辰就从审讯室出来了，把忐忑的梁立远留在了审讯室里。
“听到了吗？”他略带骄傲地扫视了办公室里所有的警察，发现大家的神情都很严肃，就往叶星宇那边靠了一点，“……他在W市有个媳妇，快要生孩子了，在等她生产。”
大家面面相觑，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问为什么。
Case 6-4
一定要点评的话，杨辰的演技还挺好的，自然地演出了一个警匪片卧底该有的模样。
但正因为如此，这番逻辑盘下来，大家都懵了，根本不知道杨辰和梁立远到底交流了些什么东西。
千言万语在脑子里汇成一句话——这也可以？？？
看大家交换一脸茫然的表情，杨辰又补充了一句：“反正你们都拿到电话了，实在不行，把他老婆接来对质嘛……”
大家仍然沉默着，过了好久，王立涛才用难以置信的语气打破了沉寂：“不是……为什么啊？”
“你又不爱听推理。”杨辰嘀咕了一句，一看王立涛的眼神越来越锐利，立刻端正姿态，从头开始讲其中的逻辑关系。
“已知，梁立远等的事情发生在不远的未来。”以一个数学题一样的开头，杨辰开始复盘自己的套话过程。
梁立远在等的是一个“结果”，但他被严密看守，即便外界发生天大的事情，他也不一定能知道，所以杨辰判断，庭审参与人员构成复杂，是梁立远最大的希望。
“但庭审……”王立涛忍不住插话。
“即便庭审，梁立远也不一定能收到消息。”杨辰顺势又把话接了回来，“所以他心里是期待有人能替他传话的。”
和警方想法一致，杨辰也倾向于梁立远等的事情和某个人有关，所以不能出卖组织，避免组织迫害他要保护的人。
“我们已知这个组织里有犯过罪的人、有在逃通缉犯、有能为他们打掩护的普通人，成员身份复杂，又是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所以大家的关系不会很紧密，没有兄弟情，也不难扮演。”杨辰解释道，“这么松散的联系，上头应该不会关心他一个逃犯的日常生活，梁立远敢活着，更说明他要保护的人没有在组织的掌控之中。”
这点警方已经证实了，胡充、洪子豪、代哲、梁立远，都没有通讯关系，不是茶余饭后也能闲聊的朋友。
但即便同伙不难扮演、梁立远在意的人组织不知情、他还很期待有消息进来，王立涛也很难想象他就这么轻易地松口了：“但……他怎么就能相信你？”
让王立涛看，杨辰这个卧底演的不太到位，而让叶星宇和孙李评价，会有更精准的词语形容——中二。
“梁立远被警局抓获，还敢光明正大给警察抛悬念，多半看轻了警方。”杨辰回答道，想了想，耸耸肩吐槽了一句，“说不定看多了警匪片呢？”
“可……可是你跟他说的逻辑不对呀。”方莉皱着眉，掰着手指开始数，“如果你是警察，那你……”
数着数着，她发现她复述不了杨辰的话，又卡回了开头：“如果……”
“你有没有发现不管是看人吵架、听律师辩护，或者听语种不熟悉的长对话，都有一个共同点？”杨辰问。
“嗯？”方莉愣了一下。
“只能听进去最后几个字。”杨辰走到桌子边，按着桌子，模仿刚才的情景，“梁立远就听进去了一句话，‘你有他，我没有吗’？”
他说得对，不光梁立远，大家都清楚地记得这一幕，难以还原其他部分。
“但你说的这些都是‘有可能’，他有可能在等待庭审，他有可能在等一个人，他有可能相信你，这些可能就正好串上了？”王立涛一向讲究实证，难以被杨辰说服。
“AlphaGO下棋不靠概率吗？”杨辰反问道，“围棋那么多‘可能’，都能被征服，人的逻辑还具有共通性呢。”
“听起来好有道理，但又有那么一丝丝不科学。”孙李皱起了眉头，“我还是不理解，你怎么知道你跟梁立远的想法能对上？”
“我不知道，反正我猜对了。”杨辰耸肩道，“你们也看到了，他不认识我，至于我是不是事先知情……大不了你们也审问一下我呗，他看轻了你们，我没有，我就很相信警方一定能有办法，保证我说的都是实话。”
他的眼神扫过大家，力求理直气壮，但到了王立涛这里，突然退缩了不少。
“你可能也对我们审讯流程有误解。”王立涛盯着他，眼里逐渐有了训话的气势，“你是认真的吗？我们可以请你坐坐？”
“不不不……不了吧……”叶星宇拉了杨辰一把，把他拉到自己身边。
毕竟是孤儿院长大的，杨辰对气氛非常敏感，前一秒还推理上瘾差点飘了，后一秒就弱了下去，从桌上顺走叶星宇的茶杯，装作喝茶地低下头。
“我看你的警匪片看的也不少！”王立涛还是没放过他，“或者警方应该给你留下点现实的印象？”
“让你作为相关人员见一见梁立远，不是让你来这里玩推理游戏的！”以这句话为开头，王立涛终于憋不住了，仿佛开闸的洪水一样劈头盖脸训了杨辰一顿。
杨辰就一直抱着那杯茶，喝了足足三分钟，不时被王立涛的语气震慑，睫毛轻轻颤动一下。
训话冲动得到了发泄，说到杨辰看起来好像老实了，王立涛终于摆摆手：“你回去吧，不许打那个电话，也不许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