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周贵妃第一个收到消息,慌慌张张冲进韶华宫,抱着穆承沛一通大哭,后赶到的陈贵人正要道歉,便被周贵妃抬手一记耳光,眩晕了半晌,一头撞在案角,额角破了一个洞。穆承泽扶起她待要上前,却被陈贵人与春喜死死按住,周贵妃仍不解气,又命人将殿中摆设砸得粉碎。
“泽儿,别冲动!”陈贵人捂住额头伤口,苦苦哀求。
“他们欺人太甚!”穆承泽怒。
韶华宫的下人还是头次遇见这种情况,皆吓得不轻,春喜乘人不备闪了出去。周贵妃有心闹大,少不得在宫中各处推波助澜,添油加醋,不一会儿六皇子七皇子在韶华宫大打出手传得整个皇宫人尽皆知。穆子越正在宣德殿接见朝臣,得了信气不打一处来,他才赏六皇子没多久,觉得这个儿子被云曦教得不错,结果六皇子就给他惹事……
一想到云曦,穆子越还是冷静下来,迅速带着太医摆驾去了趟韶华宫,打老远就听见周贵妃的嚎哭,穆子越揉了揉额头进入大殿。只见地上一片狼藉,周贵妃率先扑上来哭个不停,将陈贵人与六皇子数落了一通,穆子越听了个七七八八,也没马上下结论,先命太医验看两位皇子的伤势,除去各自身上的擦伤,七皇子脸上明显被人掴过,相较之下,六皇子要好一些。另外六皇子身有佩剑,剑未出鞘,七皇子手中空空荡荡,地上有两截断掉的拂尘,也不知究竟是谁的。
“承泽,是你先动的手?”穆子越皱眉。
穆承泽沉声道:“是。但他出言不逊在先。”
穆承沛立即叫了起来:“父皇,儿臣没有,六皇兄在撒谎!”
“承沛。”穆子越面无表情道,“你告诉朕,好端端的为何会出现在韶华宫?难道是云曦让你来的?”
“这……”穆承沛飞快地思索了一下,有个理由虽牵强,到也还说得过去。
“儿臣……是想观赏一下父皇赐给六皇兄的剑。”
“哦?”
穆子越不太相信,七皇子不是没有赏玩过那把剑,所以才哭着闹着讨要,而且就连他都清楚记得前两年御花园之争,七皇子与六皇子之间,怕是不会有什么好感,平时永寿宫与韶华宫隔得远,彼此相安无事也就罢了,七皇子突然出现在韶华宫,穆子越可不认为他是来闲逛的。
穆承沛信誓旦旦道:“儿臣来韶华宫看剑,看完就把剑还给了六皇兄。但不知为何,六皇兄突然生气起来,要打儿臣。”
穆承泽急道:“你说谎!若不是你辱骂我娘,我怎会出手!”
穆承沛轻蔑地斜了他一眼,道:“我骂她什么了,有本事你当众学一遍。”
“你!”穆承泽气得说不出话,那些羞辱陈贵人的污言秽语,他又怎会自己去说?
穆承沛就是料到如此,心里很是得意,随即转向穆子越撒娇道:“父皇,您看到了,明明是六皇兄在污蔑儿臣。”
穆承泽跪下,一扭头倔强地道:“我没有,不是污蔑!”
穆子越有些为难。若在往日,他多半会选择相信七皇子,但六皇子是云曦教出来的,打狗还得看主人,穆子越想想上回在御花园的前车之鉴,还是决定不可太过轻信。
方才六皇子与七皇子对话之时,有一名内侍一直在场比划手势,穆子越随口一问,原来是七皇子带到韶华宫的内侍,特意来帮七皇子打手语的。当时除了两位皇子,刚好就只有这名内侍在场,穆子越令其全盘道来,内侍跪下磕了个头,畏畏缩缩地道:“七殿下还了剑,六殿下就打人了。”
事已至此,穆子越再无不信,叹了口气道:“就连这名内侍都这么说,承泽,你可知错?”
穆承泽坚定地道:“他说谎。”
“你!!”穆子越怒,“云曦教你不是让你来骗朕的!”
穆承泽道:“表哥从不教我骗人。”
穆子越气血上涌,抬头瞥见附近书案上摆着的一座青石镇纸,一把抓过来二话不说朝六皇子丢了过去。
穆承泽也没退让,任由镇纸砸中了额头,眉目间流下一道蜿蜒的血痕。
“泽儿!!”陈贵人惊呼一声,膝行过来,要查看他额上的伤,穆承泽侧身避了开去,仍道:“是他说谎。”
“你……”穆子越抖着手指气归气,却也被他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惊着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周贵妃将脸藏在绣帕后面似在拭泪,实则正在得意。穆承沛缓缓勾起唇角,他原本没打算要闹这一出,现在来看,闹得越大才越好。
此时,殿外有人朗声道:“皇上,请手下留情!”
同时一道身影闪身进了殿。穆子越一见来人,粗粗喘了口气,道:“云曦,你来的正好。”
抬手一指地上跪着的穆承泽,他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
15、审问
云曦的目光扫过一地的碎片残渣,最后落在穆承泽淌血的额头,顿了一下道:“皇上,可否先给六殿下治伤?”
穆子越点了点头。他出手似乎有些重了,穆承泽不论怎样也是一位皇子。
此次跟着他来的许太医应了一声,跪到穆承泽面前要去看他的伤势,穆承泽却把陈贵人推到面前。
穆子越明白他的意思,陈贵人也受了伤,穆承泽希望太医先给陈贵人处理伤口。许太医看了看穆子越,穆子越犹豫着准了,许太医很快就为陈贵人包扎完毕。
接下来,穆承泽便乖乖跪在原地不动,任由许太医帮他包扎。
穆子越道:“云曦,你方才为何要拦朕?”
云曦道:“皇上,臣教了六殿下两年有余。依臣看,六殿下并不会无缘无故打人。”
穆子越若有所思。
穆承沛笑盈盈道:“表哥的意思,是我在说谎了?”
云曦冷笑:“有没有说谎,你自己心里清楚。”
穆承沛挖苦他道:“宫里谁人不知,表哥偏爱六皇兄,自然次次都向着他。不过表哥既是六皇兄的师父,说出来的话有包庇之嫌,作不得数。”
“承沛!”穆子越喝道,他当然心知穆承沛所言不无道理,只是这话也太难听了。
云曦并未放在心上,微微一笑道:“如此说来,那七殿下带来的那名内侍,是七殿下的人,不也一样有包庇之嫌?”
穆承沛没料到一时逞口舌之快,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偏他也无法反驳,冷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云曦心中已有了主意,从容地请示穆子越:“皇上,可否允臣与这名内侍,单独问话?”
穆子越想了想,道:“准。”
说是单独,其实是另找了一间单独的屋子,穆子越与一干人等事先藏在帘后,云曦还特意命宫人遮住了穆承泽的双眼。
穆承沛不知为何有些不安,仍强打着精神道:“是非黑白,一问便知。”
帘前,云曦冷冷盯着那内侍半晌。那内侍不知他要做什么,心里七上八下,不由得发起抖来。
云曦都看在眼里,忽而开口道:“你可知欺君会如何?”
内侍腿一软跪下了,颤声道:“奴才……方才所言都是实话,万万不敢欺君!”
“好!”云曦道,“那你告诉我,七殿下为何要选你与他来韶华宫?”
内侍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道:“七殿下知道奴才会手语,想让奴才把他说的意思都转达给六殿下。”
云曦点头,道:“你再说一遍两位殿下方才会面时的详细情形,包括六殿下七殿下所说的每一句话。”
内侍先前就在穆子越跟前说过了,心里有数,又复述了一遍,一样隐去了穆承沛所有辱骂之言,听上去七皇子果真是为了赏剑而来。
云曦道:“所以,你就只替七殿下说了问候、求剑这几句话?”
内侍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云曦笑道:“那我可就不明白了,韶华宫宫人也有的是经常过来伺候六殿下的,为何七殿下非要挑你来转达这些再寻常不过的话,当场找个韶华宫宫人,也能办到。不过是求个剑,难道还怕六殿下会错意不成?”
“依我看,他是有些特别的话非要说给六殿下听,唯恐六殿下不能理解吧。”云曦勾唇一笑。
内侍身体猛地一颤,云曦就在此时抽出腰间佩剑,架到他脖子上,吹了吹剑刃,叮地一声剑鸣,道:“听说,人说谎时颈间的脉跳得厉害,会不会一不小心,自己就被这剑刃划破喉咙呢?”
六皇子七皇子各执一词,这名“证人”就是关键,拖得越久对六皇子越不利,云曦当然要速战速决!
内侍断没想到他直接就出手了,吓得魂飞魄散,连连讨饶,哪敢再动一下。云曦厉声道:“七殿下究竟说了什么,你再说一遍!”
内侍迫于架在脖子上的利剑,不敢有所隐瞒,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七皇子辱骂之语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
穆子越每听一句,脸色就愈发难看,尤其是在听见“贱婢所出贱种”时心里恼怒,穆承泽虽为宫婢出身的陈贵人所生,到底也是皇子,也是他的种!
穆承沛见势不妙,忙道:“父皇,表哥威胁,那内侍迫于无奈,只能胡乱编排,说出对儿臣不利的话,实不可信!”
“哦,这么巧,情急之下还编得如此流畅?”穆子越冷笑。
穆承沛语塞,周贵妃正欲接下去替穆承沛说话,云曦一掀帘子走了进来。
“七殿下所言也有道理,臣觉得还有一法可对质。”
穆子越道:“何法?”
云曦道:“取纸笔来。”
立刻有宫人去拿了纸笔,交给云曦,云曦走到一直不语的穆承泽面前,亲自为他除下遮眼的布,将纸递到他手里,温声道:“阿泽,七殿下究竟对你说了什么,你若不愿意亲口说,那就写下来。”
穆承泽仍是一味摇头。
云曦道:“当时在场唯有三人。你若不写,要如何证明你自己,如何让你娘放心?相信我,只要你心里并无半分不敬,你娘她会体谅的。”
穆承泽见他说完,想了想,终于点头。
雪白的宣纸上,被用力写下了“贱婢”、“贱种”几个字,穆承泽两目通红。
云曦待穆子越看过之后,立即将纸片放到烛火上烧毁,好让穆承泽彻底安心,转身对穆子越道:“六殿下耳不能闻,方才被遮住双眼,也不会得知内侍所说,但他笔下所言与内侍的话能对上。事实如何,一目了然,皇上是否还有疑问?”
穆子越阴着脸道:“穆承沛,你做的好事!!”
情势急转直下,穆承沛下跪讨饶,周贵妃又由哭诉变成了求情,韶华宫内一片喧哗,穆子越头痛无比。
云曦坐到穆承泽身边,推了推他的胳膊,低声道:“疼不疼?”
穆承泽一怔,微微摇头,过了一会儿又道:“……疼。”
“你啊……”云曦见他头上缠着一圈圈纱布,没处下手,只得改而揉了揉他的脸聊以慰藉。
穆承泽被他揉得龇牙咧嘴,黑瞳里闪过一片水光,再看,却什么都没有。
“你方才打人的狠劲哪去了?”云曦喃喃道,“我不是教过你,不可莽撞?”
穆承泽道:“没忍住,对不起。”
“不,你没错。”云曦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我知道你尽力忍耐了。你有剑,却未出鞘,你虽恨,倒也没真想要伤他。那地上断掉的拂尘总不会是你去抢的。阿泽,你比他强,真的。”
云曦朝穆承泽竖了竖拇指,穆承泽忍不住浅浅一笑,羞涩莫名。
“但,你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云曦道,“你要记住,你是皇子,怎能亲自动手?而且两巴掌轻了,换作是我,谁敢骂我娘,我直接敲碎他一嘴狗牙!”
穆承泽认真地点头,表示他记下了。
穆子越在旁听了许久,头更痛了。
那名说谎欺君的内侍被立即拖出去杖毙,一路还嚷嚷着七殿下救他,穆承沛自身难保,只听得穆子越愈发恼怒,直斥七皇子与周贵妃“不守宫规”,禁足三个月。
还是禁足。这样的惩罚不痛不痒,云曦知道穆子越还是偏向周贵妃一脉,心里着实有几分愠怒。六皇子他养了两年,就算是块石头也养出点感情了。都说徒弟与自家孩子差不多,云曦愤怒地把六皇子往自家划拉了两下,难道自家孩子受了委屈,还要眼睁睁瞧着不成?
云曦神色淡淡地命春喜将大殿上被周贵妃损坏的韶华宫旧物全都清扫出去,这才沉声道:“皇上,恕臣愚钝,竟不知贵妃娘娘与七殿下方才究竟触犯了哪一条宫规,是构陷皇子,殴打宫妃,还是砸毁韶华宫,惊扰长公主在天之灵?”
周贵妃又惊又惧,皇帝只用“不守宫规”简单带过,明显想放他们一马,但安乐侯却得寸进尺紧咬着不放。她完全忘了得知六皇子与七皇子大打出手的消息后,还曾得意洋洋地想,总算可以令安乐侯折一回腰了。可是安乐侯这都能翻盘,周贵妃只恨自己一时冲昏了头,没什么准备就草草出了手。她打算靠甜言蜜语争得一些时间,说不定三皇子会来替她解围,可是一见穆子越的神情她就愣住了,那张脸分明已是阴鹜至极。一个不慎,只怕惹得皇帝那把火烧得更旺,周贵妃不敢贸然上前,只能跪下了。
“父皇……”
穆承沛很清楚这几样罪行若是明摆出来,哪一样都够他喝一壶的,也不敢再说什么,直接膝行过去抱着穆子越的腿一个劲地讨饶。
云曦与穆承泽目光相接,又往穆承沛的方向意味深长地一瞥,穆承泽突然有点想笑。
也不看看,究竟谁在抱谁的大腿。
面对七皇子的哭求,穆子越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望着满地的碎片,仿佛被一只巨手扼住了喉咙,生生憋出了一口气,一把火。许久,穆子越终于下定了决心,满面阴沉地道:“传旨。周氏与七皇子恃宠而骄,擅入韶华宫大吵大闹,罚七皇子二十大板,降周氏为妃,禁足一年,以慰荣安长公主在天之灵,以后未得朕的允许,不得踏入韶华宫半步!”
云曦眼光一暗,虽然责罚重了一些,但根本提都未提六皇子!他有心为六皇子讨个公道,但此前所言已逾矩了,再进一步怕是会适得其反……他仍想一试,这时手边传来轻微的触感,原来穆承泽碰了碰他的指尖,飞快地对他打了句手语。
这样就好。
六皇子垂眸静坐在云曦身旁,让云曦生出了一种错觉,其实六皇子什么都明白。
16、心计
陈贵人的伤势看着严重,穆承泽与春喜都很担心。许太医瞧过后便劝她回去储秀宫静养,云曦帮着问过许太医几次,都道并无大碍。陈贵人也觉得问题不大,有春喜照看就行,不欲六皇子侍疾,六皇子也受了伤的,但穆承泽自小磕磕绊绊惯了,不愿成天躺着休养,还是像以前那般跟在云曦身边,做完了功课再去探望陈贵人,两不耽误。
穆承泽头上包着纱布,坐在院中央,因受了伤太医不让喝果酒了,只能把小厨房做的点心啃了又啃,啃完撇了撇嘴,道:“不如兰萱做的好吃。”
云曦:“……”
这次事发突然,王生好容易来了安乐侯府,云曦还没顾上与他说话,李乘风身边的一名内侍小跟班便上气不接下气跑了来,急道韶华宫出事了,六皇子与七皇子打了起来,把云曦急得不行,只得暂且把兰菲的事压后,策马狂奔一路冲进了皇宫,幸亏他及时赶上了。
近年来太子穆承泓与三皇子穆承洛屡屡相争,穆承洛一向谨慎,一定想不到周氏与穆承沛联手送了他这样一份“大礼”。云曦几乎能想象穆承洛那张阴郁的脸,定然要将这笔帐算到他头上了,只是云曦并不在乎,周贵妃与七皇子敢来韶华宫作死,这“礼”还算是轻了。
周贵妃,不,如今应是周妃了,再没那么顺风顺水,七皇子也远不如上一世受宠,少了这两位在穆子越面前不遗余力地说好话,三皇子实力必定受损,慢慢地竟与上一世不同了。上一世三皇子势强,太子受三皇子算计,若非指使太子谋反事败,就会是三皇子得势,而如今被云曦这一搅和,三皇子在无形中被削弱,若太子斗得过三皇子,恐怕未必会走谋反之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