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穆承沛杀红了眼,他绝不能输,最后竟想都未想握紧了剑,从正面朝穆承泽的颈项砍去。
比试的规矩,不得伤人要害。穆承洛想制止也晚了。输赢是小,他唯恐七皇子当众伤了六皇子,这可是开脱不了的罪责。可出乎他意料,六皇子稍一侧身,往前踏了小半步,便避开了七皇子的剑锋,将自己的剑准确无比地架在七皇子项上。
顷刻之间,胜负已定。
穆承洛吓出了冷汗,不远处,太子穆承泓脸色也不太好。
他本无所谓谁输谁赢,事实上,他巴不得他们两败俱伤,可刚好他的角度正对着六皇子,也就能清楚地看到,六皇子出剑时,根本就没在意身旁面色赤红的七皇子,六皇子的目光始终落在别处。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局促地动了动身体,当他确认那双黝黑锐利的眼睛,盯住的正是他的时候,六皇子忽而勾了勾唇,向他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太子后背顿时泛起了一阵凉意,仿佛此刻六皇子的剑,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什么玩意!太子恼怒地摸了下脖子,酒喝多了吗,怎会生出这般错觉!再看时,六皇子已像什么都未发生一般,转过去继续与七皇子对峙了。
“你输了。”六皇子平静地道。
七皇子浑身都在颤抖,不敢置信他引以为傲的武艺,竟然都连六皇子的衣角都未碰到。
都是骗子,穆承沛总算知道为何之前赢得畅通无阻,满眼都是绝望。
穆承泽将剑还鞘,转身欲走,武将们频频向六皇子张望,不敢相信这位六皇子真的身有残缺。夜郎国国君夜秋已看得呆了,回过神来对穆子越道:“陛下,这是何人?”
他不加掩饰的惊叹令穆子越没来由生出一股子自豪感,轻咳了一声道:“是朕的六皇子承泽。”
至于耳不能闻就不提了,穆子越表示,一点都看不出来。
夜秋由衷地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与耍花架子的七皇子不同,这位可是有真本事的。
穆子越得了夸赞,心里愈发满意,心想除了脸色总和讨债鬼似的,六皇子也不差。回头一瞧七皇子,还直愣愣立在原地。
“承沛,没事你就下去吧。”
穆子越对这个儿子还是有几分怜悯的,七皇子原本挺不错,只是与六皇子一比,竟落了下乘,他也没想到,六皇子的武艺会精进至此,可怜七皇子定是被吓到了。
穆承洛上前,要将穆承沛带下去,穆承沛掐住穆承洛的手,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穆承洛叹了口气,道:“承沛,你累了,下去休息吧。”
“我没输!!”穆承沛忽道。
他猛地推开三皇子,举剑冲向了穆承泽。此时,他正处于六皇子身后,而他的动静,包括周围人的惊叫,六皇子通通都听不见。
云曦一直注视着擂台,见此突变,一言不发,冷着脸直接从旁边一位老将军处拿过弓箭,瞄都未瞄,拉弓便朝七皇子射去。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以为不是六皇子便是七皇子要血溅当场,谁知安乐侯的箭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射中了剑身,七皇子大叫一声捂住了手,手中宝剑坠地。与此同时,六皇子转身,抬腿将七皇子踹倒在地,他虽听不见,可是目力极好,反应也快,已从地上人影的频频变化中猜到了。
六皇子再未理会七皇子,下了擂台便站到安乐侯身边,云曦拍拍他的肩膀,上下仔细打量了一回,确认他没事,这才一起坐下了。
夜秋心惊胆战,那箭就贴着他的头皮飞出去的,偏一点就能要他的命,难道自己的意图,竟被安乐侯发现了么?
目睹一切的敬王蹙紧了眉头,其实从结果看,六皇子完全能躲过去,哪怕受了点伤,七皇子也会被罚,就算夜郎国国君再怎样煽风点火,云曦也不该直接出手,方才那一刻的杀意太过明显,只怕皇帝要多想。虽然云曦本意是阻止七皇子,但他也是真的向皇帝的儿子出了手的。
穆子越神色变幻不定,因有比试,几名太医一直候着,此时齐齐上前为七皇子查看伤势,过了一会儿皆道,七皇子毫发未伤。穆承沛仍捂着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许久,穆子越道:“承洛,你先带承沛去休息。”
穆承洛悻悻点头,扶起穆承沛,向皇帝道了别。
虚惊一场,众人皆赞安乐侯武艺超群,穆子越向云曦淡淡一笑:“方才多亏了你。”
云曦心里咯噔了一下,忙道:“一时情急,请陛下见谅。”
穆子越摇了摇手,不欲再说了。
比武到此为止。距离宴席还有两个时辰,因多了场比武,宴席开始前,礼部便安排了几队宫人,分别领诸位官员去就近的宫殿稍作休息。
“为何我们几个都不在一起啊。”穆承浩皱着眉头道。
领头的内侍解释道:“公子是敬王府的人,自然要与世子殿下他们汇合,安乐侯与几位将军排在了一起,六殿下另有皇子殿下们的去处。”
穆承泽与云曦对视一眼,云曦道:“承浩你先去找舅舅,我与阿泽呆在一起便可。”
内侍为难地道:“侯爷,这次国宴,殿下们的服饰都是由礼部统一置办,六殿下恐怕不去不行……”
既是统一置办,却连一封旨意都没有,等到了宫里才知情,礼部是根本不会办事还是有诈,云曦正要质问,穆承泽却道:“既如此,我便与你走一趟。”
云曦知他这是要只身诱敌,颇有些不放心,但若在国宴上与众不同,又会被人抓住把柄。他只得将穆承泽悄悄拉到一边,将佩剑交到他手里,低声嘱咐道:“凡事小心,千万不可孤身一人。我的剑你暂且拿去防身……”
“表哥,你又偏心!”穆承浩在旁边眼红不已:“他只是去换件衣裳,又不是不回来了!”
云曦置若罔闻,继续拉着穆承泽道:“阿泽,我说的话记住没有?”
穆承泽眼中含了一点暖色,微微点头,这便跟随内侍而去。
云曦在后面张望了半天,穆承浩不解地问:“表哥,究竟发生何事了?”
穆承泽被带到了栖霞宫的一处偏殿,这里曾是以前先帝某位妃嫔的住处,但离前朝较近,穆子越一直空置着。殿中已有宫人托着一身流云锦袍跪在地上候着了,穆承泽一边宽衣,一边注视着周遭的情形。
他才将锦衣穿上身,忽见宫人内侍们神情慌乱,交头接耳,似乎纷纷在说“外面走水了”之类,穆承泽了然,便打发他们去看个究竟。
那些宫人内侍立即飞也似地冲了出去,没一个再回来。偌大的殿中只余下六皇子,穆承泽不慌不忙将锦衣换好,静待了一会儿,猜测云曦的人也该到了,果然就在此时,外间有道身影闪了进来。
穆承泽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王小欢,道:“小欢,究竟发生了何事?你怎会在此处?”
王小欢抹去额头的汗喜道:“殿下,侯爷担心殿下安全,让奴才暗中跟着殿下……栖霞宫有间屋子方才走了水,已有不少人赶过去救了。殿下请放心,走水的地方离咱们这儿挺远的,只是进出都要经过那里,把路给堵了。殿下请稍安勿躁,待彻底安全了,奴才便护送殿下去找侯爷。”
穆承泽点点头,略一思索道:“小欢,你可有带其他人来?”
王小欢不好意思地笑笑,云曦前几年把他放在了内务府办事,目前品阶还不错,此次的确带了不少跟班过来,已备不时之需。
穆承泽道:“反正殿中也无旁人,外头留下两个守门,其余都召进来吧。”
王小欢二话不说唤人进来,穆承泽见宫人内侍侍卫皆有,更加放心,王小欢陪他坐了一会儿,没多久便有人来叫门。
五皇子穆承涣道:“六皇弟,外面乱得很,可否让我们进来一避?”
王小欢听见了,转述给穆承泽,五皇子似乎也带了人,穆承泽与五皇子无甚恩怨,不过举手之劳,便让五皇子进来了。
原来五皇子是携五皇子妃一起,他们临时待的屋子就挨着走水之处,撤离时与宫人内侍走散了。五皇子形容狼狈,好歹护住了皇子妃,穆承泽便命人将内室理出来,几个宫人带五皇子妃入内休息。
穆承涣抱怨道:“这夜郎国国君到底什么运气,宫里何时走过水,偏他一来就糟了。幸亏我跑得快,要不然可要被烤成焦炭了。”
37、巧合
王小欢憋着笑道:“五殿下,请慎言。”
穆承涣总算闭了嘴。
穆承泽对王小欢道:“若还有其他人想来,一并迎了。”
王小欢忙应下了,派人去各处查看,不一会儿四皇子穆承浚与三皇子穆承洛携了各自的皇子妃相继到了,见是六皇子,脸色都有些怪异。太子在宫中另有寝殿,未安排在栖霞宫歇息,独独未见到七皇子。
王小欢迟疑着道:“奴才本也让人去了七殿下处,他……得知是来六殿下这儿,便把奴才派去的人大骂了一顿。”
其实七皇子破口大骂的是六皇子与安乐侯,王小欢没好意思说。
穆承泽漠然道:“哦。”
穆承洛气得一掌拍在案几上:“他怎么这般不识好歹!”
王小欢道:“三殿下请放心,七殿下那里离走水的地方并不近,应是无事的。”
穆承洛看了看王小欢,又看了看穆承泽,嘴唇蠕动了两下,想说什么,终究未说出口。
穆承浚打圆场道:“事发突然,大家都安静一会儿,也不知何时才能出去。”
皇子妃们聚在一处亲热地说着话,几位皇子相对无言,除了五皇子很想与六皇子多聊几句,但六皇子压根不想理他。又过了一阵,外边传来了女子拍门呼救声,因是六皇子地盘,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六皇子。王小欢在穆承泽示意下开门,见是两位年轻姑娘,一位着红衣,一位着青衣。青衣女子的腿脚似乎受了伤,由红衣女子搀扶着,想求个休息之处。
穆承泽来者不拒,直接命王小欢将人送去与几位皇子妃呆在一处,因事发突然,皇子妃们都很体谅。交谈之中才得知,这两位陌生的小姐,竟然是兵部侍郎齐大人家的女儿!
穆承涣耳朵尖听见了,好奇地道:“栖霞宫不是专供咱们几个歇息的吗?为何又有旁人?”
三皇子、四皇子也意识到了蹊跷,未曾表露出来,穆承涣却恨不得问个究竟。因着人多,也不必再有所顾虑,皇子妃们领了两位小姐大大方方走出来,穿红衣的女子是个火爆脾气,长了张鹅蛋圆的脸,一双美眸似要喷出火来,烦躁地道:“也不知哪个挨千刀的,将我们叫到此处,自己又不见了踪影,待我下回见到,非一刀砍了他不可!”
一旁的青衣女轻轻晃了晃她的手臂,飞快打了两个手势,红衣女这才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好,我不生气,等会儿就去找爹和娘。”
青衣女闻言,浅浅一笑,唇角现出一个小小的梨涡,虽不及红衣女娇艳,形容有些憔悴,仍难掩其清雅的气质。
穆承泽也看懂了她的手势,确认是手语无疑,顿时明白过来青衣女的身份,正是齐家那位口不能言的小女儿齐婉,红衣女则是她姐姐齐胜男。
穆承涣道:“你们怎会来到这里的?”
齐胜男完全承袭了兵部侍郎齐大人的火爆性子,怒气冲冲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原来礼部出了点岔子,齐大人与家眷未能安排在一处,齐家顾全大局不欲让礼部为难,便由齐夫人带了齐家女眷跟随内侍来到栖霞宫,只是没料到栖霞宫突然走水,她们离走水之处最近,不得不出屋避让。两位小姐中途与齐夫人失散了,齐婉不慎崴到了脚,齐胜男便扶着她就近求救。
太巧了,穆承泽勾唇。
穆承涣大咧咧地道:“那你们还真是惨……”正说着被齐胜男一记怒瞪,五皇子吓得不敢言语了。
余下几人皆有所思,看这情形,多半是有人故意而为,将齐小姐引到了栖霞宫,栖霞宫刚好又走了水,否则怎会如此巧合?
穆承泽道:“小欢,先找个懂医的宫人来,扶齐小姐去内室看下伤势。”
王小欢正要领命,齐婉是能听见的,忙手语道:“只是一点小伤,不碍事的。几位殿下的安全要紧。”
她手语完便觉得有些不妥,毕竟那不是人人都能看明白的,穆承泽却不慌不忙道:“也好,那便再等等。”
齐婉一愣,她也几乎是在同时,知晓了六皇子的身份,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他一眼。
外头的嘈杂终于消失。不一会儿,穆子越领着几位宫妃,浩浩荡荡赶了来。因栖霞宫是临时划给皇子们的休息处所,眼下却走了水,穆子越得知后大发雷霆,即刻便把掌管宫务的妃子以及内务府总管骂了一顿,怕皇子们有事,亲自前来看看状况。
穆子越到时,火已扑灭,在另几处宫殿休息的官员与太医也陆续到了,损毁比较严重的几处屋子都已无人了,一处殿门缓缓打开,穆子越见几位皇子与皇子妃都在,也便放心下来。
云曦与穆承浩后脚也到了,他与六皇子遥遥对视,知晓彼此都平安,马上自告奋勇带了侍卫去查走水的原因。五皇子虽经常犯傻,起码说对了一句话,宫中已近百年未走过水了,若不找到原因,恐成日后的隐患。
王小欢上前禀告了殿中事宜,穆子越道:“承泽这次应对得不错,其他人受惊了。”
穆承泽低了低头。
齐婉听见了六皇子名讳,再次印证了她的想法。齐夫人曾对她直言了六皇子的事,要她自己想清楚。听说这位六皇子与她一样,都是身有残缺之人,可她并未发现这位六皇子有何异样,若非她发现他懂手语,一定还以为是个寻常人。再留心观察,那名叫王小欢的内侍,偶尔会打手语,不过打得很是敷衍。当然这只有会的人能看出来,大部分人会当成王小欢在为六皇子“递话”,可实际上,六皇子很少会看这位内侍的手势,他仿佛根本不需要。齐婉更好奇了,难道关于六皇子的传言并不是真的?
穆子越注意到了两位小姐,心生疑惑,齐婉的姐姐齐胜男已上前一步请罪,并详述了来到栖霞宫的经过。穆子越听着,慢慢皱起了眉头,他也觉出了不妥,为何别家女眷都无事,礼部单把齐家的人弄混了?
这时,云曦与穆承浩推着两个人过来了。
“皇上,臣在距离走水不远的地方捉到了两名形迹可疑的内侍。”
这两名内侍原是走水之后便想溜走,却被人捆住丢在了附近的厢房之中,一见皇帝亲临,腿都软了。穆子越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从他们口中得出一个事实,走水并非偶然。正是这两名内侍中的一名,在齐婉相邻的屋子里点燃了帐幔,另一名则在齐家小姐与齐夫人出门躲避时,故意令她们分散,并将齐小姐往偏殿的方向引,不停地告诉她们“只有那里最安全”。
穆子越目光灼灼:“你们为何要将齐小姐引至此处?”
内侍们惶恐地对视一眼。一名内侍壮着胆子道:“奴才也不知……前些日子有人给了奴才一大笔钱,只说让奴才把齐婉小姐引过去就、就成了。”
栖霞宫没有正经主子,都是些没有门路的宫人内侍被安排过来,也就略比冷宫好一些。只要给些银钱许以承诺,他们便会抢着替人办事,历来如此。
齐胜男一把揪住他,道:“就是这个人,领我们来到此处,人又突然不见了!”她美丽的面孔浮现出一丝冷笑:“你为何非要把我妹妹引来,莫非想害我妹妹不成!”
穆子越心念一动。
内侍慌忙摆手道:“奴才只是收人钱财为人办事,别的真的不知……齐婉小姐后来脚受伤了,您又与她形影不离,奴才怕惹人怀疑,趁乱便溜走了。”
“真巧。”穆承泽冷声道,“此处原先伺候的人,也是一走水便跑光了,幸而王小欢带人路过。”
穆子越注意到六皇子衣着已变,顺着一想便明白了。六皇子处若无旁人,齐婉再被引了过来,可就说不清了,碍于六皇子与齐婉的名声,为了安抚齐家,他必会下旨赐婚……虽说他此前就有这个打算,可是由他下旨,与他被迫下旨还是很不一样的。
而且,名声在姑娘家比性命还重要,是谁如此阴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