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病秧子
天气预报说气温会在14个小时之后降下去。太阳堪堪被西南角的地平线托着,伶仃稀薄的云都泡成了浑浊的烂橘子色。沈仪祯抱着洗好的被单到天台上,碰到邻居芳江。
芳江在剧院上班,是舞蹈团的成员:“沈哥这个周末不用加班呀?”
沈仪祯:“托福。你们巡演结束了吗?”
“我也希望呀,”剧院要全国各地到处跑,很多时候还要在前线做慰问演出,像游牧民族,可不是个轻松活儿。芳江苦笑:“昨天才接到新的通知,为了庆祝统一,要排新的剧了。要赶在新年前能够顺利上演,从这个月开始周末只有单休,没有特殊情况不允许请假。已经安排好时间的演出还按计划演。”
“总得给一点加班费吧?”
“也是杯水车薪。工资能拿到手里的本来就少,演出服我们自己还要出一部分钱,进一次医院就算破产了。”
沈仪祯咋舌,他还以为这些演员收入不菲。
芳江从衣篮里抽出一支新的衣架:“上次借了你一支衣架,还你的,谢谢。”
沈仪祯摆摆手:“不用这么客气。”
小姑娘把衣架放进他的衣篮里:“总是受你照顾,也挺不好意思的。我这人从小就迷迷糊糊的,又是第一次出家门,多亏你了沈哥。”她本来在二区上学,系统分配也应该在二区工作,是这边剧院人手实在是不足,开始从各个区协调人手,她因为表现优秀被征调过来。一个女孩子远离亲友、独自租房生活,不容易。
沈仪祯调侃她:“难怪呢,上次停电吓得把盘子打碎了,我以为是哪家小孩子在哭鼻子。”
芳江的脸唰地红了,她有点神经症,容易紧张受惊吓。刚搬来生活用品准备得不足,停电是在太阳落下后,那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家里没有蜡烛,她踩到了盘子碎片扎了一脚的血。要不是沈仪祯敲门询问,她还猫着哭。
“说好了要谢谢你的,每次要不是你加班忙,就是我在外头回不来,中午我打算做点红豆汤,一起吃吧。”芳江犹犹豫豫地说:“手艺一般,你别嫌弃就好。”
今天是星期天,沈仪祯没有特别的安排:“怎么会?高兴还来不及。”
结果那碗红豆汤都已经端上桌子了,沈仪祯的通讯器却响起来。
是新贵宵部长:“你来一趟卡西尼街4号,爱丽丝发高烧,说要听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我找遍了整个官邸的人,没人知道什么蝌蚪找妈妈,她说是你和她讲的。”
沈仪祯走到窗户前压低声音:“发高烧找医生,找我也没有用呀。”
宵山急得喉咙上火:“你在哪里?干什么呢?”
“我在朋友家里吃饭。”
“告诉他你要加班,十五分钟后下楼,我派人去接你。”
沈仪祯还要说,那边已经啪地把电话挂断了,倒是很符合宵部长独断专行的风格。沈仪祯的脸色有点苦,还没正式转岗呢,就已经开始拉人干活了。
芳江从厨房出来,见他握着通讯器:“你别跟我说你要加班。”
沈仪祯赔笑:“实在是对不起,我真的要走了,车子已经到楼下了。我回来给你带橙子。”
芳江一边叹气一边拿饭盒打包:“反正也多做了,带着回办公室吃吧,别饿着了。”
沈仪祯也不好不拿,抱着两层的大饭盒出现在卡西尼街4号官邸,宵山瞪了一眼饭盒让人立刻拿走,就这样一口都没吃上连饭盒都被抢了。
爱丽丝烧得满脸通红,虚弱地躺在床上,她像只拼命的气球用力地把空气往身体里吸,然后又吐出来。沈仪祯一看孩子这个样子,立刻心软了,坐在床前握住她的手。
“哥哥,”爱丽丝睁开眼睛,她看到他很高兴:“我好冷。”
沈仪祯摸她的额头,是滚烫的:“宝宝发烧了,乖,我们要听医生的话,打针吃药。”
爱丽丝摇头:“你能再讲一遍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给我听吗?”
沈仪祯和她讲条件:“我们先看医生,看完就讲小蝌蚪找妈妈,再讲一个小红帽的故事。”
可怜的小女孩考虑了一下,委委屈屈地同意了。
医生在卧房外头等了很久,但爱丽丝不肯沈仪祯离开床边半步,沈秘书只好全程陪着做检查看病。根据保姆的描述,她昨天晚上睡觉前咳嗽了两声,保姆本来想叫医生,她却说困了不想再见任何人。保姆想着也许只是喉咙不舒服,明天再看医生也不迟,结果第二天早上到了七点人还没起床,保姆敲门进来发现她已经开始发烧。医生来过一次,给了点感冒药,到中午的时候,体温不仅没有控制住,反而越升越高,直到宵山给沈仪祯打电话。
“我认为是时节性的感冒,”医生说:“太阳快落下去了,气温降得快,辐射也在变化,小孩子抵抗力还不够好,就容易感冒。从血液检测的结果来看,白细胞比较低,其他的倒还好,应该就是普通的细菌感染,喉咙红肿有炎症,先吃退烧药,再吃消炎药和感冒药。”
宵山问:“如果到了晚上体温又上来怎么办?她明天有个重要的行程。”
医生摇头:“还是不要太劳累比较好,她的体质比一般孩子要差些,最好能够静养两天,等到恢复了再说。否则,很容易反复发烧。”
站在旁边的沈仪祯和宵山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医生先去取药,剩下两位大人焦虑地留守在房间里。如果爱丽丝不能出席明天的统战大会,那这个会基本上没有必要开。只有她才能起到鼓舞士气、凝聚民心的效果,换了任何人都会大打折扣。如果让她抱病上台,万一露出马脚来,还不知道要引起怎样的舆论反应,有没有必要冒这个险值得商榷。
“是不是应该把情况马上报告给指挥官?”沈仪祯轻声说。
不用他说,宵山也已经打过报告了:“他知道,他让我保证孩子必须出席。”
“你先别焦虑,医生说了,只是普通的细菌感染,也许吃一次退烧药就下来了。我有时候也会发烧,吃了退烧药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你没听医生说她体质特别差、抵抗力不够?小孩子发烧,尤其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很麻烦,烧个几天是很正常的。”
沈仪祯也看得出爱丽丝的身体是真的不好,她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奶猫能叫得比她响亮。这个孩子究竟不是在月球上出生的,身体在异样的环境里不适应,才会造成这样体弱多病的情况。如果长此以往,这一次她可以尽全力撑过统战大会,但是接下来那么多的行程、那么多工作她能不能撑得下去不好说。
瞳片带了、故事编了、演讲稿准备了……千算万算没防住是个病秧子。沈仪祯一下子意识到这个问题非常严重。宵山和他想到了一块儿去,他示意两个人离开/房间到走廊上说话。
沈仪祯还觉得奇怪:“不是说地球的生存环境更糟糕吗?这种条件下能出生并且活下来,我以为体质应该不会太差。”
道理很简单,如果地球的生存环境比月球好,人类就不会迁居,既然冒险选择了迁居,必然是地球已经不适合居住了。
“那是六百年前,现在地球是什么样你去过吗?”宵山睨了他一眼。
沈仪祯说:“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想法?”
“干脆趁这个机会,给她做个全身检查,到底身体是什么情况我们要掌握。”宵山说:“万一她的身体真的不能适应,要尽早做好准备方案。”
“星期一的会她要是还烧……”
“实在不行,明天早上再吃一次退烧药,化妆师要到位,不能让她脸色太难看。你今天多陪陪她,不要让她有太大压力,稿子至少要读熟,不要错了漏了。”
“她嗓子发炎,念那么长的演讲稿不好。是不是应该适当改短?我可以负责修改。”
“稿子在我这,等她睡了我们一起看。”
“共事”这个词出现在沈仪祯的脑袋里,他只能找到“造孽”来应对。命运这个东西也许真的存在,沈仪祯天真地以为五年前那次交集后,不会再有和宵山接触的机会了,老天转眼就给他开了个这么大的玩笑。
“我去陪着,还没讲故事呢。”他留下这句,匆匆离开。
爱丽丝终于等到了心爱的小蝌蚪找妈妈,吃药的时候她表现得很好。宵山和医生沟通完工作后,回来就见一屋子人屏息凝神地在听沈秘书讲小红帽的故事。
沈仪祯拿着纸,上面画着一头动物,有点像狗,看着比狗要凶猛些。连保姆都听得入神。
“这是狗?”宵山指了指那只动物。
爱丽丝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这是大灰狼,叔叔你别说话,听哥哥讲。”
宵山很不满意,凭什么他是叔叔,沈仪祯就是哥哥?
沈仪祯继续说:“……小红帽从来没有见过大灰狼,也不知道它是个坏蛋,所以一点也不害怕。她还和他打招呼,说:‘你好,狼先生。’大灰狼心想,这个小女孩看起来味道很好,我可以装作和蔼可亲的样子,骗骗她,让她自投罗网。”
爱丽丝皱着眉,紧紧攒着手。
“不怕,”沈仪祯点了点她的鼻子:“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只看一个人或者一件事的表面,要多学习多了解。如果小红帽事先认识大灰狼,那她就可以逃跑啦。”
“为什么小红帽不认识大灰狼?”小丫头问。
沈仪祯笑笑:“可能是因为她太小了,没有人告诉她吧。”
宵山在一边忍不住插嘴:“你从哪里听来这些奇奇怪怪的故事?又是狼,又是蝌蚪。”
沈仪祯没有接话,给小丫头掖好被子,摸摸她微微出汗的额头。退烧药在起作用,她开始出汗,意味着体温很快就会下来了。刚刚保姆喂了点麦片粥,她的食欲还不错,这是好事情。
“小孩子整天给他们讲英烈故事听多了也腻,换一些新鲜的罢了。”沈仪祯说。
小红帽的故事讲完了,正直的猎人从狼肚子里把小红帽和外婆都救了出来,他们一起用石头填满了大灰狼的肚子,让他滚下山崖摔个粉碎。小丫头对这个结局很满意。
“哥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去看小蝌蚪?”她枕着宽大枕头,显得脸蛋小巧可爱。
沈仪祯拍拍她的胸口:“宝宝先把病养好,我们健健康康地去看小蝌蚪好吗?”
她同意了,没一会儿安安心心地睡过去。
大人们却忙到凌晨。卡西尼街4号官邸的灯光一直亮着,沈仪祯把演讲稿终审版本打印出来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他去卧房看了看孩子,爱丽丝的体温还是回升了,但没有中午那么高。宵山进来的时候,沈秘书趴在床沿,睡颜安稳,他刚把人抱起来就醒了,惊恐地看着他。
宵山示意他安静,免得吵醒小孩子。保姆会轮流守夜,犯不着一个秘书整晚整晚趴在床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苛待下属。
沈仪祯大气不敢出一个,也不知道这种僵硬表现哪里取悦了宵将军,抱着人的那个显得心情非常好。
宵山喜欢看他守着孩子的样子,想到他们会共同承担抚养小丫头的责任,他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无比舒畅。
*关于文章的设定:
1:月球上的时间:月球上一昼夜差不多相当于地球上一个月,但本文还是以24小时为一天。所以接下来文里会有这种情况:主角上午出门,但天是黑的,因为月球上的一个晚上相当于地球上差不多两个星期。
2: 一家三口往后的爱巢“卡西尼街4号官邸”取名自法国天文学家乔凡尼?卡西尼,他是第一个发现月球自转规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