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119
“放心吧,等汗阿玛下月南巡归来,必定会发现其中端倪,我去给汗阿玛上折子。”自年后皇太子复位,万岁爷命太子胤礽为监国,自己则开始第六次南巡。
八爷一党虽然倒了台,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今那一党的势力统统倒向了十四阿哥胤禵。
论理皇太子复立,还拿了监国的头衔,应当谨慎行事,循规蹈矩等万岁爷回朝,然而胤礽却愈发乱了心神,开始打击报复当日在行言弹劾他的多罗郡王和八爷党,凡是与这些人有所来往的臣子,胤礽一概不用,奏折一概不批,连见也不见,只让齐压压跪在干清门外,搞得沸反盈天。
镇看不下去,找到太子爷劝说了几回,但到底因为老十八之死和老十三圈禁这事心存芥蒂,两人话不投机,不欢而散,胤礽甚至跋扈地揶揄胤禛,“到底你是监国,还是我是监国?”
胤祥听说后变了脸色,“原本想着太子爷经历被废,还能收敛一些,哪知竟如此铤而走险,四
哥,你……“
胤禛摇了摇头,请他按捺,毕竟在太子爷眼中,他老四和老十三刚被八爷党摆了一道,是太子身边的老实人,此时万岁爷不再京中,也没什么好计较的,等下月皇帝班师回朝,有的是机会表现和说话。
这月过得很快,胤祥除了江南织造的奏本外,一概不闻窗外事,只安心将养腿伤,其实妙玉离开之前,他的鹤膝风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了,可每每在妙玉面前,却忍不住摆出一副时时腿痛的表情,为的是叫她心疼地揭开纱布,给他揉捏按摩上一回。
想起那段日子,胤祥忍不住想笑,只是如今养蜂夹道中只有沉默不语的燕小进和同样沉默不语的老树伴着他。闭眼摇了摇头,努力将场景赶出脑海,专注在手上的那本折子上。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阵阵马蹄声。
胤祥耳廓微动,那马铃响片和甩鞭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宫中用的御马,与燕小进对看一眼,忙不迭站起身迎接,果见门外人声音朗朗,带着御前秉笔太监宣旨时常用的口吻。
“万岁爷口谕,即日解了皇十三子胤祥的圈禁,速进干清宫领旨!“
进养蜂夹道的时候是仲秋,而出来时已是暮春了,这大半年的光景给周遭的一切风景上层了滤镜,还是那敝旧的朱红宫墙青砖夹道,却陌生得宛若头一回进宫。
他循着一点模糊的记忆,穿过砖砌的天井,走进干清宫前的广场,丹墀东西两侧新添了文石台,台上置社稷江山金殿,簇新地刷着金漆,汉白玉阑干的角落里却伸出一把枯枝,高高印在淡青的天上,像磁上的冰纹。
“万岁爷不叫剪掉,“小郭公公迎上来,顺着他的目光看,“说这枯枝儿能绝处逢生,往后必有大用呢。“
胤祥弯唇,挺了挺腰板,踏进东暖阁。
万岁爷倚在窗下炕桌边,眯眼看一匹石青色缎串珠绣四团龙褂料,见胤祥来了,眼光从褂料上移开,不经意地滑过他膝头,点头笑道:“老十三来了,你腿上有伤,不必拘礼,下首椅子上坐吧。”
大半年未见,胤祥觉得汗阿玛又比昔日消瘦苍老几分,或许是南巡奔波太过辛苦,或许是急急赶回来收拾皇太子留下的烂摊子叫他心力交瘁,对着他这个圈禁了大半年,有弑弟之嫌的儿子,竟有几分难得的和蔼慈祥。
“胤衸那件事,内务府已查清了,是当日行宫里混进了噶尔丹残部,图谋不轨,老十八这孩子倒霉,偏给他撞上了。”万岁爷眼眶有些红,事实当然不是这样,但他已经不想再把太子雍亲王多罗郡王八贝勒牵扯进来,只是苦了老十三圈禁这些日子,总要寻个借口,在史书上为这件事留下一个解释。
胤祥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当日硬要替你四哥顶罪,朕心里都明白,”万岁爷端起盖碗,揭盖撇了撇茶叶,轻吹一口,“只是你要懂得过刚易折的道理,凡事不是一味地硬气方能取胜,这大半年,就当你受个教训吧。”
“汗阿玛教训的是。”胤祥淡淡垂下眸子。
万岁爷抿了口茶,招手唤胤祥过来,指着那匹石青色缎串珠绣四团龙褂料问,“你看这料子如
何?"
织绣其实很复杂,胤祥也不算懂,只是他好东西见多了,也能窥出一二,“这匹是六枚二飞缎纹地,针法是打籽绣、缉线绣、串米珠绣,用色还算丰富,缉线倒也精工,只是供万岁爷日用的褂料历来是八枚三飞,绣图亦要用圆金线钩边,怎地这等细微之处反倒失了精良呢?”
万岁爷将那匹料推到一边,“这是江宁织造局昨儿送过来的,原本是要给朕裁今年的夏季常
服。”
天子从不多言,话只说到此处为止,小郭公公又送了一回茶来,胤祥忽然发觉,未见到梁九功的身影。
“老十三啊,你随朕头一回南巡,还是康熙三十八年吧?”
胤祥答了个是。
“那天我自常州北上,忽得想起来,那回南巡,是你先回了紫禁城,因为敏妃殁了,”万岁爷摩挲着右手大拇指上的金錾双龙戏珠纹戒指,“如今你关了这么多天,也该有长进了,等祭拜了你母妃,就去江南走一趟吧,江宁、杭州、苏州三个织造局务必彻查,只是不要大张旗鼓,带一两个随行上路,若有征兆,立刻派驿站传消息回来,千万不要鲁莽动手。”
这是胤禛提前为他铺下的路,自然在意料之中,胤祥跪地磕头谢恩,碧玉塔式炉里忽得毕波一声脆响,大概是香片烧得炸裂,冒出一团汹涌的轻烟来,回旋到他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