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今日出行恰好就让宿春大致明晰了小说剧情进展。
在白马寺遇见冯太后,此后不久容止将会抱来小拓跋,而后四年,冯太后最爱之面首李奕被杀,冯亭布局,容止救楚玉……
可现下似乎剧情偏离,蝴蝶效应下也不知晓究竟如何,一路上宿春忧心忡忡。她这一张脸宛如白纸,情绪摆在上面,不必说容止更是个玲珑心肠的人。
他似乎并不是很了解此人,只差一点点。
“你今晚想吃什么?”容止忽问道,打断宿春漫无边际的猜想。
她怔了怔,露出一个极傻的微笑:“不必想太多,容公子吃什么我便吃什么。”
她对容止的称呼回到了原来,容止见状从袖中取出了在南朝山阴公主送他的折扇,合拢的折扇对着她的头便一敲。
“该回神了。”他咬字清楚偏生语调极缓。
“是。”宿春道。
容止此后便不多说什么了,马车也快到二人所住的坊。作为皇亲国戚,他的屋子比当初公主府的沐雪园要大一倍,院中植青竹,开辟了一块莲池,入秋院落一角便是烈烈如火,枫树枝叶茂盛。
车停之后宿春见左右无人,便打算跳下去,却被身后的容止一勾腰,一齐带了下去。他拍了拍宿春的肩膀,道:“不客气。”
宿春干巴巴扯了个笑,一只手拍在了那只还勾着她腰的手背上面。
掌心灼热,还正好碰到了腰侧敏感的地方,她强忍着不扭就是定力很不错了。
“走吧。”
他将人带进去。隔壁那家却也正好开门,一条缝慢慢变大,里头出来了一个小仆,拎着一个鱼篓敲门。
容止走在前面当做没有听见,下仆开门,将鱼篓收下。里面有几尾活蹦乱跳的小鲤鱼,他看了眼禀报容止。
“你喜欢吃鱼吗?”
“剁椒鱼头,红烧鱼块,清蒸鱼尾。”宿春想了想,此时未有辣椒,鱼有什么好吃的,还不如去吃烤肉。可是她是个身份目的并不明确,常人眼里的废人闲人一个,算作寄人篱下,如此要求若是被厌恶该如何?
“都好都好!”她弥补道。
“你既喜鱼,那便都做一份罢。”容止不以为意。
这一日吃饭极晚。
金乌西沉,早过了古人吃晚饭的时间,宿春捂着她的肚子百般无聊地盘腿坐在屋里面。
容止不见了,不过据下人报告,他在厨房做鱼。
曾经对受宠若惊并不了解的宿春此回有点参透了。男主做鱼,她敢不吃吗?
她心里冒出了两个人,两个想法。一个让她吃,并且大赞一番,好好拍马屁。古往今来,没有谁不喜欢。嘴上说不喜欢心里都受用。另一个让她不吃,趁机看看容止对她的态度。
宿春发觉了容止自上一回把她带到面前后态度转变很大。
看她的眼神仿佛恶龙看见金闪闪的东西一样,恨不得整日睡在她上面严加看守。一时未曾想通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价值值得他这般纵容。
“过来。”容止不知何时在她身后,笑容浅浅,广袖微振。
容止吃毒吃多了,味觉与旁人不同,加之此时都是分案而食,问题不大。容止遵循着食不言的规则,这一餐下来抬头则见他在认真吃饭,察觉到宿春的视线便也笑一笑。
“容止,你身体好一点了吗?”宿春忽想到某一点。容止他后来也不吐血了,而公主却也没有给他药。蝴蝶效应之下,因为她的出现或多或少都有改变,可这最大的改变将由什么来弥补呢?
容止停箸,眼里高深莫测。单足银鸡盏上烛火微明,素白鸡翅木底的大屏风遮住门外的凉风与星光,此时屋内只有两个人,容止不开口,她便眼巴巴地瞧着。
“好一点,却也不算太好。”容止道。
“从南到北,我未曾有过一日好眠。舍了墨香将你携在身边不是阿春是否觉得我不大近人情。”他语气略显惆怅,目光不起波澜,淡淡地叙述过往事情。若说不近人情,宿春自然是要点头。
他心狠,从外表可看不出来。
“我的身体,其实已是强弩之末。若是能再让我活三年,我便觉得此生尚可。”他摊开手,转头望向了窗外。
有琴声悠扬,飘过了墙头,乃是从隔壁传来。
他闭目倾听,末了莞尔:“人生如逆旅,何求太多?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若非你在公主府,若非我是个不称职的主人,阿春现下早该嫁人了。跟着我颠簸,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除你一人外,现下难勾旧情。来公主府非我本愿。”
他睁眼,语气仍旧淡淡,末了浮现出一抹自嘲的微笑。若说是装,宿春竟半点看不出来。
檐下月光点点,疏疏如残血。
宿春本就是问候一句,哪晓得听了这么一通感慨。额上冒汗,便拿袖子擦了擦,道:“容公子跟冯太后是熟识,必是世族大家,委身做一个面首,太屈才了。”
容止闻言一笑,静静看她。
宿春现下全身是漏洞,给她十张嘴也圆不清之前说的话,是以后面就是放弃了,她知晓容止,容止却有一点不知道她。
搁在旁人身上倒也罢,可容止不好说。他便是有那点好奇也不会叫人瞧出来。如今对宿春的纵容,她后期怕是会清楚,用温水煮青蛙是再形象不过了。
“好吃吗?”容止问道。
宿春点点头,先吹一通彩虹屁。方才他的沉默仿佛是一把刀,像是正在找地方要对她下手。
“好吃就多吃点。”
宿春陡然打了个寒噤,莫名想到接着后面的一句话:吃完了好上路。
于是她身子一僵,泪腺忽就发达起来。
“哭什么?”容止见状竟是到了她身前,用自己的帕子替她擦眼泪,动作语气极其轻柔,仿若蜜糖。
“容公子千万不要对我太好,受之有愧无以回报!”她红着眼睛,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纵然他是个男主,这话也同样适用。
他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利益,既然如此自己肯定是与他的利益相关联。若是此人是个恋爱脑,她哪有这么多的惴惴不安?
“你这人,说话好奇怪。”容止笑出声,“可是觉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大可放心。有些事情做出来无须理由,你若是要找理由,那才奇怪。我对你这么好,你莫非不知道为什么吗?”
宿春:“我身上有值得你图谋的东西。”
他闻言眼中微沉,笑意却璨烂。
“真心无价,自当好好图谋。”他言辞轻缓。
*
该日傍晚,另有一男一女回了这块昌平坊。
昆仑奴开的门,幼蓝捧着铜盆供其洗漱。楚玉带着桓远归家,这一日她玩的还不算尽兴,倒是桓远,对着石碑站了好长的时间。
不再是公主的她如今也没太多束缚,搬到了此处,吃吃喝喝玩玩,极为自在。
“今日我好像在白马寺看到一个熟人。”楚玉说道,此时回来就吃饭了,她不拘太多,跟桓远花错等人说道。
“谁?”花错问道。
“有点像公主府的旧人。”楚玉想了想道。
“那真是缘分,公主诈死,府内下人该杀该买的想必已经处理完了。能从建康卖到这里,一路山遥水远,十分不容易。”桓远道。
“我在她边上好像看见了容止。”楚玉又道,果然看见桓远的神色变了变。
“容止此人绝非善类,公主诈死之后他定有法子脱身。”桓远道,他眸光黯淡,一提起容止两个字他便想起此人才学皆处于他,若是出现在此,也不奇怪。
“唯一奇怪的是,公主今日在白马寺看到的熟人仿佛有点多。”三个人,竟都这么巧一天能遇见。
楚玉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不知道他是否是在北魏出仕了。明日我们再去白马寺看一看罢。”
桓远称是,一抬头却对上她含笑的双眸,俊脸倏地一红,平白让花错嘲笑了一回。
楚玉闲着也是闲着,第二日果真就又去了那处。
天边晨光熹微,坊一开,她带着桓远便往白马寺过去。这一日是阴雨天,视野所及出痘带着一层雾蒙蒙之感,
今日冯太后依旧在那间禅房等候,去的却不是容止了。
*
他双眼蒙了三指宽的锦布,单衣撑伞从接引殿前走过,分花拂柳般的清闲,倒叫人眼前一亮。
因着下雨,寂然招待了楚玉跟桓远。
“意之近日到了这里,改日或许会去拜访公主。”寂然提醒道,他不说楚玉还真的想不起来这一号人物。
王意之将魏晋风流表现得淋漓尽致,楚玉现在想起来心中亦是羡慕他的洒脱。
观沧海收伞从窗前过,楚玉的视线被吸引过去。
“他是谁?”
“寺中贵客。”寂然道。
“他也不怕冷,不过却是气质出众。叫人眼前一亮。”楚玉赞道。
三个人叙事饮茶,在建康楚玉在楚园当中煮清茶的潮流如今也席卷了北朝。是以三个人都捧着清茶颇有唏嘘之感。寂然也是南朝人,虽然是出家人,可如今身在此处,未免也会因故人故事而有怀乡之情。
至中午,寂然被人喊走。他面色微赧,听见贵人找他时下意识朝楚玉桓远二人看去,眼神躲闪,极不自然。
能让寂然如此,在楚玉印象中不多见。
她摆摆手,笑道:“寂然师父陪吾等这么久了,是该做自己的事,既然是有贵人寻你,寂然师父快快去罢。”
寂然:“……”
“聊了这么久,我们也该走了。”桓远目送完寂然扭头对楚玉道。
楚玉不习惯一日两餐,是以跟着她的这些日子里桓远被带的吃饭习惯也改了。一日三餐,如今正好是要吃午饭的时候。
两个人回坊间买了几个饼带回去。
那辆马车按照剧情停在了楚玉家隔壁,她正好看到观沧海从车上下来,以及车帘被掀开时瞥见的另一张熟悉面孔。
楚玉的饼都掉地了,她抓着桓远的袖子呆呆问道:“你方才可看见了。”
桓远犹豫半晌点了点头。
她一合掌,末了笑道:“这天地之大缘分就是奇妙。”
“不如告诉花错,让他查探一番。”桓远建议道。
楚玉不置可否。
*
话说宿春跟容止吃了一次复杂的晚饭后心里纠结万分。这个男人是一株罂.粟,此外他还很全能。除了衣裳不可缝补外,似乎就没什么是他不会的。
这里池塘的鱼日日钓上来做各种菜,一个月下来竟然被吃的差不多了,放下去的鱼苗未长好,容止将最后一道菜端到宿春面前,笑叹:“这一回鱼吃够了吗?”
“够了够了。”宿春道。
夜里风寒,两个人吃饭又极晚,正好屋里点了火炉,披着狐裘坐在窗边吃饭。
窗纸是新糊上的,映了两个人的影子。
隔壁再次传来笛声,宿春一怔。
她曾在观沧海家中住过一阵,一开始她还比较安分,夜间入睡后便会有若有若无的笛声钻到耳内。第二日他问观沧海,这人淡淡嗯了声,此外一言不解释。后头她捣乱破坏,就再没听到观沧海吹笛子了。
大约无意以此排遣寂寞,光一个宿春就像让他打死,偏生是容止送来的,还不能打死。
如今再度闻笛声,宿春想起了这一码事情,跟容止分享了一番。
容止听箸,眼未抬笑道:“或许就是他。明日你若好奇可上门做一回客人。我明日要去白马寺,知道你不喜欢阿亭,不如就不去了罢。”
宿春巴不得如此,冯亭的目光就是一把刀子,在皇宫中待久了,心也冷。加之同性相斥的原因,她是打心底看不上宿春这等婢女出身的。
“善。”
烛火微醺,宿春吃罢赶紧出去。
虽然昨日的容止说话确实让人松动,若非她事先知晓剧情,人设,也许会相信他。宿春去厨房一路,看到外面树叶簌簌掉落,恍惚中忆起初来公主府的那个秋季。
冷月残荷。
如果容止真的在算计她,不若就让他算计好了。那话是如何说的?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宿春盯着池塘里的倒影,末了一合掌,算是拿下主意了。
容止就在不远处,那扇窗户半开,他终究没有悄然合上。
“阿春,外面冷,不要久留。”容止说到。
声音低沉,正好能使得她听见,缱绻似水。
宿春闻言抱着手臂打了个寒噤,似乎还真被他给说冷了。她跟个小鸡仔似的,蹭蹭蹭去了自己屋里。纵然被他连拖带拽桎梏在一个屋檐下,宿春还是无法接受大晚上跟他在一张床上盖着棉被聊天。
说的越多,她就越没用秘密,容止浑身上下都是算计,身上还没她暖和。抱着她就跟抱着一个小火炉似的。他舒服,自己一点不舒服。
“晚上一个人,可要多加小心。”容止提醒道,面上笑容淡淡,手虚握成了拳头咳的停不下来。
宿春一回头,他就抬眼看她,若非咳嗽的厉害,约莫还要多提醒几句。
她心里毛骨悚然。
就好比主角随手丢的东西有时候都是宝,主角有时候随口说的话都可能会一语成谶。
自从她再遇上容止,两个人就没分开过这么长的距离。外面凉风习习,吹皱了宿春的眉眼。
“你身体怎么了?”她一咬牙跑过去关切问道。
容止朝她伸出手,笑了笑:“外面冷,进来罢。”
宿春伸了一半,忽纠结起来又缩了回去:“你怕不是刚刚装的来骗我罢?”
他眼中沉沉,却也染了一丝温暖的烛光。
“嗯。”容止轻声应了,抓着她藏于袖间的手,“太冷了。”
“我给你暖.床。”
宿春:“???”
她心里猛然炸开了,这是人说的话吗?这是他该说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