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一）

　　这天晚上，四处去打探消息的弟兄们聚到一起。他们告诉了我思龙所在宿舍的位置，而我告诉他们在师部找到了我们的老朋友张立宪的消息。

　　何书光和余治，听说老张就在这里任参谋长，非常兴奋，说是今晚一定要到他的梦境里好好闹闹。迷龙、不辣和阿译他们也跟着起哄，要大伙儿一起去看看四川佬。我想一个人去看看思龙，就和老炮灰们暂时分了开来。临别时，还没忘了关照这帮犊子，千万别告诉张立宪关于袁思龙同学的身世。因为，我希望思龙在部队成长的每一步都是靠他自己的努力，而不是得到任何特别的关照。

　　这个时候，我们还不知道，又一场对中国影响深远的战争，已经在与中国接壤的越南打响了。

　　越南是冷战时期两大阵营矛盾冲突的焦点。和朝鲜半岛相似，当时的越南沿着北纬17度线被分割成两半。北方是同为社会主义阵营的北越政府，而南方是美国扶持的傀儡南越政府。1964年8月5日，美国以军舰被越南海军攻击为借口，派大批飞机轰炸越南北方。1965年2月，美军地面部队直接进入南越参战，外加连番轰炸使越南战争不断升级，连中国领空都时被骚扰。积极投入抗美救国斗争的越南人民，开始呼吁国际援助。

　　北越，既为我国邻邦又同为社会主义阵营，中国怎么也无法作壁上观。可当时放眼望世界，中国可以说四面是敌。朝鲜战争刚刚放翻了世界第一大国美国，中印边境战争又打垮了本来关系不错的印度，接着又跟苏联反目成仇，老大哥陈兵百万于中国北方。中国在世界上竟然没有一个有分量的国家作为盟友。

　　在这样的情况下，美国如果再把军队开到中国的家门口，别说中国南海诸岛会因中国海军实力鞭长莫及而被东盟各国霸占，估计就连中国本土也要在美国的远程轰炸机轰炸下都自身难保。此外还有个可能爆发的核子战争悬在中国人头顶上。

　　帮还是不帮？这是对一个弱国的政治、外交智慧等综合国力的严峻考验。

　　（二）

　　鉴于朝鲜战争血的教训，中国直接参战牺牲太大，所以后来的“援越抗美”战争采取了间接参战，即代理人战争：让北越军队直接同美军和南越交战，中国则在背后全力提供战略、战术、人员和物资的支持。

　　在援越抗美期间，中国向越南提供了数量众多的武器装备；同时有一支30万之众的不穿军装、不佩军衔的解放军部队活跃在越南的山间小道和丛林中；中国军事顾问团的师、团、营三级军事、政治顾问，分别下到参战部队，协助战前准备和指挥作战。当时，中国为了满足越南救国战争急需，还专门研究生产了专打直升飞机的20毫米的高射炮、为汽车通过弹坑而铺设的轻便桥、排除磁性炸弹装置、燃烧钢珠手榴弹等。

　　当时，越南要求中国援助的东西，品种多，数量大，时间紧，要求高。全国先后20多个省、市、自治区和数千家科研单位、工厂担负了援越抗美的任务。人们几乎都是把它当做压倒一切的首要任务，加班加点、不折不扣地完成。

　　根据确切资料显示，到1978年止，按当时的国际市场价格计算，中国对越南的援助总值达200亿美元左右，其中包括：足够装备200万陆海空军队的轻重武器弹药和军用品；450个成套设备项目(已完成339项)；3.46亿米棉布；3.5万辆汽车；几百公里铁路的修建工程以及全部铁轨、机车和车厢；500多万吨粮食；200多万吨汽油；3000多公里的油管和6.35亿美元的现汇。

　　因为援越抗美是在秘密的情况下进行的，所以尽管在越南国内广为流传，但在中国国内却鲜为人知。有很多默默无闻的英雄大多只能深埋在知情人心底。据统计，援越抗美战争中，中国累计向越南派出专家、顾问两万余人、工程和防空部队30多万人，最高年份达17万人。中国人民的优秀儿女有1000多人的遗骨安葬在越南的国土上。

　　到1975年尼克松总统最后不得不下令从越南撤军为止，美军在越南战场上已经耗了14年，伤亡34万余人，耗资2000多亿美元。但是，进来容易，出去难。美国要将百万大军(武装部队加后勤部队)安全体面地撤出谈何容易？

　　这个时候，尼克松不得不想到了始终把美军压制在北纬17度以南的中国。

　　美国最后得以拔出泥足，是付出了代价的。美国承认了中国政治大国的地位并支持中国恢复联合国会籍；美国解除对中国的封锁围堵；撤销美台防卫条约，美军撤出台湾；共同遏制、防御中美两国的共同敌人——苏联。这些都在毛尼、周基的会谈和《上海公报》中得到了体现。继尼克松访问中国之后，英、法、德、日等大国元首和政府首脑以及几十个二、三流国家和第三世界国家的政要争相前往北京。

　　这是中国自鸦片战争一百多年来从未有过的伟大外交胜利。中国用几百亿美元援助取得了以前抗美援朝胜利也没有能拿到的丰硕成果：越战后的世界，不再是二分天下，而是三分天下，国际政治由两极变为三极。

　　而在1965年的那个夏天，当我在思龙部队的营区内徘徊的时候，我还不知道那场即将开始的“援越抗美”战争对我的生活和我的儿子会有多么大的影响。

　　夜已深，我在思龙的窗外徘徊。自从他上中学以后，自从他真正开始懂事以后，我再也没有去入过他的梦。思龙在离家之前，之所以会对我这个爹有那么多的误解，原因也在于我后来一直都没有与他沟通。现在，在他离家三年之后，当他已经从一个学生成长为一个战士之后，我还是在犹豫，在纠结，在考虑该不该去他的梦里看看他。

　　时间在静静地流逝，我看着月亮的影子从东渐渐地移到西。心中想着，如果思龙问起我曾经的经历，问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该怎么回答他？在儿子面前，我可不想靠耍嘴皮子蒙混过关，虽然我是那么想和长大了的思龙直接交流，但现在就告诉他真话，会不会对他有所影响？

　　今天我已经看到了他在部队真实的状况，看来，凭着他的天赋和努力，他在军队中已经能够脱颖而出，得到领导的重视和信任。在这个时候，我如果去告诉他曾经的历史，他能够正确理解吗？会影响到他的前程吗？

　　在我的心头，有多少顾虑就有多少矛盾，有多么渴望相见就有多么害怕想逃离……

　　（三）

　　军营的起床号吹响了，我失去了最后能入他梦的机会。但是也不遗憾，我还可以在这个营区静静地看着他。一天以后，他将踏上去军校深造的旅途，而我也可以放心地回家了。

　　我看到他和他带的班一起出操，也看到他们去打靶。当看到思龙扣动扳机时那个训练有素的样子，着实让我感到欣慰。

　　当夕阳西下、晚霞布满天边的时候。我看到他和他的兵排着整齐的队伍，唱着《打靶归来》这首旋律活泼的歌曲，一路从靶场走回来的时候，心中真是替他感到幸福。看来，他在这里度过的是一段健康而有意义的生活。

　　只是，思龙他还没有上过战场。没有上过战场的兵，无论训练时多么优秀，在我的眼里也只能是新兵蛋子。真实的战场，那种血腥和残酷，那个以生命为燃料的巨大机器一旦启动，一丝的疏忽，一点的犹豫甚至意外，都会导致生命的消逝。在我的眼里，没有经历过战争考验的士兵还算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军人。而真正的老兵，由于长期在战争中积累的经验和感觉，能够帮助他们最大限度地在战场上“消灭敌人，保存自己”。目前思龙缺乏的，正是这种经验和直觉。

　　当我正在默默想着心事的时候，猛然看到思龙接到命令去连部开会。这个侦察连的连长忽然召集全连所有班、排以上干部开会，会有什么急事呢？

　　（四）

　　原来，思龙所在的师已被军委定为第一批派赴越南进行“援越抗美”战争的部队。这次参战的部队是该师除了几个纯步兵团以外几乎所有的营、团。独立营将作为先锋，于五日后出发，先到越南为师部及后续的师炮兵作前期准备。而独立营中的侦察连，更是先锋中的先锋，全连接到的紧急任务是明天清晨出发，到中越边境与越共的游击队碰头，并先期换装和进行短期培训。

　　会议结束后，连长将思龙留了下来。他拿出一张火车票交给思龙，并交待说：“袁思龙同志，上级安排你去军校学习，这是明天上午的火车票，明天一早师部会有车送你去火车站。明天清晨，你和我都将出发，不过我们去的是不同的地方。”

　　连长说完后，拍了拍思龙的肩，笑着说到：“好好干，思龙。到了军校多学一点有用的东西，也许在以后的战场上用得着！”

　　思龙接过火车票，看着他的连长，愣了几秒钟。忽然，他转身拔腿就跑，匆忙得和连长招呼也没打。

　　我跟着飞奔而去的思龙，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晃着，眼看他跑进了师指挥部的那幢楼，来到了参谋长办公室的门口。

　　此刻，我正站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在静静地等候消息。不用进去看我也知道，思龙来找张参谋长是所为何来。

　　当初，为了赶上□□，思龙放弃了高考和可能上军校的机会，急急地参军入伍。现在，他所在的部队将要被上级调赴越南战场，对于这个一直期待的正式上战场的机会，他怎能错失？

　　至于军校，在和平时期那也许会是思龙军旅生涯中非常值得期待的一段经历；但是部队一旦进入一级备战状态，军校和战场相比，孰轻孰重，我相信在他的心里自有定论。

　　我不想进去看他是如何与上级争取、沟通；我也不急于看到最终的结果。对于思龙，我不想对他施加任何可能的外在影响，只希望他能一直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思龙到现在还是个孩子，他的喜怒哀乐都还放在脸上，而不是藏在了心里。没过多久，门打开了。当我看到思龙一脸喜不自胜的神情走了出来，我知道他的命运已经替他做出了安排。

　　看来，明天我不能回禅达，而要让茉莉多等我一段时间了。明天，我将陪着儿子到越南战场上去走走，去看看，一起去闯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