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
迷龙划拉着一群老炮灰给他搬家的那天,是个休息日。我带着准备送给二姨太的礼物,换了一套干净的新军装,去她那里走走门路。
她的家,我曾来过,骑着脚踏车从川军团驻地到她家,不是很远。但那辆老爷脚踏车实在是让我骑得痛苦不堪,谁让我团实在是寒碜呢。而忠实的狗肉,还喜欢在一边跟着。狗肉这个名字,不知是我团哪个缺德炮灰的杰作,但既然弟兄们都已接受了这个名字,它也没有意见,我也就不再叫它黑豹了。
骑着车,带着狗肉,很快就来到二姨太家的院子外。我早已打听好了,今天那个军需老兄正在师部值班呢,应该不在家。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是有一点做贼一样的心虚。
但是君子坦荡荡,即便是小人也要坦荡荡。我一想到我来的目的,随即就释然了。我把车往院门外一靠,弯下腰,抚摸着狗肉的狗头说:“好狗肉,这个地方你还是不要进去了,你就在外面逛逛,等我出来啊。”狗肉像是听得懂人话,乖乖的止步于门前。
我拿着礼物,正要跨进院门,就看见一只神气十足的黑猫踱了出来,它看到狗肉,很不友好地呲了一下牙,就蹿远了。我回头冲狗肉安慰地笑笑,跨进了院门。来到这个整洁的小院,我放慢了脚步,正想着对她该如何称呼,她已走出房门,看到我了。
(二)
她看到我,略带一丝惊讶,继而又难掩惊喜。说到:“是龙团座啊!这么荣幸您能到我这儿来。快请进,进来喝杯茶吧。”茉莉大方地招呼着我,我倒是有点讪讪地跟了进去。
我还在转着念头,想着该如何称呼,而她却已看懂了我的犹豫。
她捧来一杯绿茶,冲我微微一笑,说到:“龙团座,你就叫我茉莉吧,还是称呼名字好。”
我连忙讨好地笑着,奉上了准备好的礼物,轻描淡写地说:“茉莉,给你带了点东西,也不知道你是否喜欢。其实早就想来看看你了。”我心中考虑的却是,如何跟她提起战防炮的事。
“龙团座,你不用这么客气。倒是我早就该恭喜你了。”
看到我一愣,茉莉接着说:“几个月前,你们在南天门上打的那一仗,我们禅达城里,所有的老百姓都听着呢。当时的气氛,真的好紧张。有很多人家行李都打好了,就等着一旦日本人打过江来,就弃家北上。”
“可是没想到,你们守住了南天门。到了第二天早上,虞师座的部队也已把江防驻好了。大伙儿再也不用考虑逃难的事,都高兴地不知该怎么好。禅达商会的会长,就是后来向你敬酒的老爷爷说:‘今天是禅达的节日,我们一定要比往常过节还要热闹地庆祝一下。’”
茉莉看了我一眼,又低头一笑,接着说:“那天我也在街上,我和我们家黑虎一起上的街。”她随手指了指脚下那只黑猫。我这才发现,刚才踱出去的那只黑猫,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溜回来了。看着它萎靡不振的样子和悻悻的神态,我心中暗笑,这只不安分的黑猫,只怕是刚和狗肉干了一架,在狗爪底下,没有讨到多少便宜。
“我们在街上,看到你们这些从南天门回来的大英雄了。我看到你胸前带着红花,那个老爷爷给你敬酒,我还记着你前几个月来过我家……”
“不是什么大英雄,那可不敢当啊。”我一想到那老头给我敬酒时,我那天上一半、地上一半的做派,不由尴尬地一笑,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
“龙团座,后来我看到虞师座带你走的时候。”承蒙她好心,她没有说“抓”,也没有说“押”。
茉莉放低了声音,带着一丝难过:“当时,我就想,会不会是搞错了。肯定是哪里出问题了。像您这样的人物,正应该重用才是啊。”
茉莉看了我一眼,连忙说:“这不都已经过去了吗!您现在被正式任命为川军团团长了,我真为你高兴,我还不该恭喜你啊。”
我看着她,她眼光中是由衷的喜悦,还带着一丝难掩的敬佩和欣赏。
(三)
带着些好奇,带着些娇憨,茉莉一再问我是如何杀敌,尤其是那次的南天门阻击战,更是问得仔细。想来在禅达的老百姓中间,早已不知道流传过多少神乎其神的版本了。但真实的战争,那种残酷和血腥,又岂是我能真正描述给她听的。想到战场,想到南天门,我的神色不由黯然下来。
茉莉看我有点发怔,忙岔开了话题,她断断续续地和我谈起了她的身世。
茉莉出生于一个富庶的江南小镇,父亲在镇上经营着一家绸布店,家境挺好。父亲一直都很疼爱她,视她如掌上明珠,供她读完了小学。虽然小学毕业时,她拿到了全班第一的成绩,但由于父亲的病逝,母亲的反对,她没能继续读书,这是她终生的遗憾。
母亲希望她有时间多学些女孩子必备的本事。一边让家中的厨娘教她厨艺,一边请来了师傅上门来教她女红。茉莉本来就喜欢摆弄针线,在师傅的指导下,手艺进展得很快,半年以后,她的手工活儿已做得和师傅一样出色。
本来母女俩相依为命,守着那些家底,勤俭度日,日子过的也很平静安逸。母亲打算在茉莉满十八岁后,就为她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嫁过去就有了依靠。家里甚至帮她把嫁妆都已备齐。
可是日本人打进了中国,日本人从北打到南,一路烧杀抢掠,没有停歇。日本人还专要抢那些“花姑娘”。当日本人快要打到她们住的小镇时,镇上有些家底的人家,都纷纷把家中的女儿送往上海,躲避那个“花姑娘之劫”。但就算是送到上海,也还是不保险,一定要送到租界里,才算暂时安全。
茉莉家中人丁单薄,也没有在上海的亲眷。母亲为了她,下了巨大的决心,尽快变卖了家产,母女俩一起南下,尽可能躲避着日本人占领中国的步伐。
可是一路上的舟车劳顿,让体弱的母亲很快就病倒了。当她们来到云南,母亲已是一病不起,而所有的积蓄都已耗尽。万般无奈下,茉莉向路过的一支军队求助,这就遇上了虞师的军需。
她们随着这支军队来到禅达,母亲就在到达禅达的当日去世了。还是那个军需官出面,帮她安葬了母亲,并找了一处房子,使她安顿下来。而茉莉,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军需官的二姨太。
她知道他在老家早娶了妻,还已生子,那个才叫正室,而她只能算小。但是她又能怎样,也许女人嫁人,只是为了找个生活的保障和依靠。
我听着她淡淡地讲述,感受到了一丝幽怨和悲伤。但是,我不愿多想,我只考虑着怎么跟她开口,提起此行的目的。
(四)
茶很香,沏了多次,味道已淡。我该起身告辞了。我一边站起身来,一边随意地说:“茉莉,今天来还真有点事想拜托你,”我停顿了一下。
“你看,我们团刚刚组建,人员、物资,什么都缺。最重要的是,现在急需一门炮。一个团连一门炮都没有,实在是……”
我还没说下去,她已打断了我:“龙团座,我知道了。你帮我写下来,你想要的是什么炮,我会帮你留心的。”
我一边拿出随身带的本子,刷刷地写,一边在心里想到:“我还真是无耻,利用一个女人,还利用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我撕下了写好的单子,笑嘻嘻地递给她:“你的茶好香啊!是什么茶,在禅达很少见啊。”
“是碧螺春,在我们家乡,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她忽然停口不说了。
“龙团座,谢谢你的礼物。如果可以选择,那个香皂,我更喜欢茉莉香的。”她一面送我出来,一面娇媚地笑着,向我道别。
茉莉香的,我在心里暗暗地记住。然后,一转身,就把她给抛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