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8
开心归开心,可她心里还是五味杂陈。
她向来冷静,感情的问题可以暂且放到一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但其他事呢?
那些凌乱不堪的画面,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害,也能一笑了之?
事情总在朝着她始料未及的方向发展,原本她以为她躲到这座小县城里,就能把以前的事全部忘掉,然后以全新的面貌开始全新的生活,来了之后才发现,她高估了自己的能耐。
人总是背负着过往走向明天的。无论那些过往是好是坏,都不可避免地会左右一个人前进的道路。一年半来,一些场景总是猝不及防地跃入她脑海,它们张牙舞爪且挥之不去,搅得她心乱如麻。日子已经一地鸡毛了,她不想再被拖进痛苦的深渊,因此,从内心深处,她不希望白浔在自己眼前晃悠。
于是,当白浔笑嘻嘻地说完“你可以适应,我也可以”后,她说:“要不你还是回去吧。”
“哐”一声,某人把盘子扔进了洗碗池里。
“我不回去,我就不回去。”白浔说,“他们的烂事又不是我的错,我也很受打击,你凭什么不待见我?”
她气呼呼地脱下手套,准备把它甩在叶然的脸上时又瞥了一眼上面的油污,当即收手。
四目相对,她觉得委屈,瞬间眼泪花花。
白浔以为叶然排斥她,是因为杨佩和叶盛川的“酒后失误”。
从小到大,家里鸡飞狗跳她已经司空见惯。小时候她也劝过杨佩离婚,但得到的回答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杨佩说。
对自己的妈妈,她的情绪很复杂。
一方面,她知性美丽,在外人面前优雅得体,总是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人对她肃然起敬。可另一方面,她又跟很多漂亮女人一样,时不时就卷进桃色绯闻里,让人难堪,甚至在同学面前挺不起腰来。
中考前,五月初,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5月5号。那天下了一场暴雨,她和叶然同撑一把雨伞回家,路上还在你一句我一句地唱歌:“暗想从前阴雨天,你的伞留下来思念......”她五音不全,唱得南腔北调,叶然唱歌好听,但愣是被她带成了南腔北调。
她俩挽着胳膊边走边踩水坑,故意把污水溅到自己和对方身上,然后一起哈哈大笑。两个缺心眼在一起,除了胡闹,还是胡闹。
可很快,她们就笑不出来了。
房门没锁,她们进去,还没来得及换鞋,就看见叶盛川和杨佩缠在沙发上,一个像肚皮朝天的青蛙,一个像打地洞的兔子。
不知是窗外的雷声太大还是她们的脚步声太轻,动作还在继续,她被吓愣了,很快就心跳加速、双腿打颤,有些呼不上气来,这时,一双冰凉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别怕,有我在。”叶然说。
当时她把脑袋埋在叶然的肩上好久没有回过神来。叶然把两只耳机都给了她,还用手捂住了她的耳朵,所以她看到和听到的,只是刚进门时不足10秒的内容。
后来再回想起那个场景,她都觉得叶然坚强得让人崇拜。她把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暴露在混乱的纠缠里,却特意保护了另一个人。作为被保护的那个,鄙弃杨佩的同时,她感觉叶然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又高大了许多。
那天叶然的表现实在不凡,她用力咳嗽了一声,制造出足以令沙发那边听到的响动,然后拉着她的手离开了家。
“你不害怕吗?”等电梯时她还在打颤,见叶然一脸淡定,就问她,“你怎么都没反应?”
“你很冷?那咱俩靠近点儿。”叶然答非所问,一把将她揽在怀里,颇有些霸道总裁的气势。
那晚她是在叶然房间里睡的。一闭眼睛就是闪电、雷声和沙发上的情景,辗转反侧了大半夜,感觉自己的脑袋要炸开。可叶然在看书,她气定神闲地捧着《古文观止》,一篇一篇往下读。
“我睡不着,咱俩说会儿话吧。”她说。
“好,你起个头。”叶然合上书,侧身躺着,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没发烧,就不给你拿药了。”
说了些什么她已经记不清楚了,她只记得后来她哭得不行,就紧紧抱住叶然的胳膊,把眼泪和鼻涕都蹭在了她的睡衣上。
那时叶然还没有洁癖。至少在她面前从没表现过有洁癖的样子。她轻轻拍她的后背,像哄小孩一样用低低的声音说:“不怕不怕,有我在呢,好好睡觉,明早咱俩一起去喝红豆粥......”可不知为何,一周后的某天,她再想要挽起她的胳膊时,叶然就特别抗拒地甩开了她的手。
“别碰我,脏。”她说。
当时她不明所以,还继续嬉闹:“偏要碰你,我明明才洗过手,哪里脏了?”见叶然不吭声,她说,“如果你是在说你自己脏,没关系,我是不会嫌弃你的。永远......”
“不会”两字还没说出口,她就被吓愣了。
从小到大,她从没见过叶然用那样凶狠的眼神看她,冷漠之上,让人毛骨悚然。
“你怎么了?”她有些害怕,就走到叶然身旁,想靠她更近一些。
可她前走一步,叶然就倒退一步。她再往前,叶然继续倒退。接连几步后,叶然撞在了身后的栏杆上。
“我不想再跟你做朋友了,你以后别来烦我。”叶然说完就扬长而去,只留下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楼道里不知所措。
那时她想,叶然表面上淡定,心里肯定也很受打击。自己和杨佩长得太像,看见自己,会让她想起杨佩,继而想到沙发上的情景,她心里难受,倒也能理解。她以为叶然需要时间消化这件事,而自己的出现又只会让她更心塞,便决定先回避几天。
可她没有想到,叶然竟然打定了主意要和她绝交。不仅不去练舞,还大老远见到她就绕路,甚至连信息都不回。
给我回一句“哦”“嗯”“好的”,也能让你想起杨佩?耐心用尽,她生气了。从来没有人让她这么低三下四过,她觉得叶然摆谱摆得失了分寸。
用袖子蹭了蹭眼泪,白浔说:“我既然已经来了,就要在这里念到高考结束,我也不想看见他们,你不要迁怒于我。”
这话特别扎心。叶然确实在迁怒。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但她忍不住。眼前这人能轻而易举地牵动起她的情绪,好不容易才过了一段清静日子,她不想重蹈覆辙。
二人僵在原地。送盘子的大姐进来,见两个小姑娘一个哭成了泪人,一个眼眶通红,又见洗碗池里有个盘子四分五裂,就淡然一笑。
“吵架归吵架,可别在这里动手动脚,小叶,打碎的盘子从你工资里扣。”
大姐一走,四周又安静下来。
叶然捡起一块碎片凑在白浔眼前:“二十块,明天请我吃午饭和晚饭。”
“才不,你别想讹我,这盘子最多就值五块钱。”白浔破涕为笑,“我来这里你都没给我准备接风宴,我还生着气呢。”
她们一直是这样,闹掰与和好,只差一个台阶。只要其中一个给了台阶,另一个就会马不停蹄地跑下来。默契十足。除了中考前的那段时光。
听出叶然不再反对她留在这里,白浔心中顿时轻松。她重新戴上手套忙碌,顺便把自己的情况向叶然一一道来。
她来这里,是借住在姑姑白桐家。
姑姑和杨佩是大学室友,她父母的婚姻就是姑姑牵线搭的桥。姑姑离了三次婚,四十多岁了还是单身。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平时工作很忙,和她家只有逢年过节才走动。最重要的是,姑姑特别喜欢她,往年除了隔三差五给她寄小礼物,还经常催促杨佩再生一个孩子,把她过继给她当女儿。这次听说她想借住在她家,把热情表现得淋漓尽致,因此,她也就顺理成章搬过来了......
白浔正在絮叨,却见叶然突然脱掉手套紧紧抱住了她。这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愣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问:“怎么了?”
“没怎么。”叶然说,“欢迎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