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番外一
后来,偶有一次,周焉墨去了三皇子宫里,等到看到一个老妪悠然自得从他面前路过的时候,他才想起这是和叶家小姐起过冲突的那个奶娘。
老妪似乎保养的愈发好了,看来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他轻轻咳了一声,胡嬷嬷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周焉墨托腮,疑惑地问:“你是这里的主人?”
胡嬷嬷猛摇头,说道:“不是,不是。”
“那你就是下人了?”周焉墨冰冷地问,“那为何不给我倒茶?”
胡嬷嬷在宫里久了,当然认得所有王侯子孙,眼前这弈王虽然没什么附属依靠,可光这身份就能压死她,更别提他现在那阴狠冷漠的神情有多可怕了。
胡嬷嬷全身一抖,立刻去泡茶上茶。
茶端到小王爷的桌上,周焉墨仅仅碰了一下茶杯,生气地拂袖将茶杯带到地上,茶水泼了胡嬷嬷一身。
胡嬷嬷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知道她惹这位王爷不开心了,立刻跪在地上磕头请罪。
周衡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他问周焉墨:“小皇叔,胡嬷嬷可是犯了什么错?”
周焉墨冷笑一声:“把滚烫的水呈上来给我,怕不是想烫死我。”
周衡面露尴尬:“这……她身份卑贱,不知道怎样泡得合皇叔口味,想必不是故意的。皇叔身体不适,侄儿去给您请太医。”
“不是故意的。”周焉墨淡淡地瞥了胡嬷嬷一眼,“那她认什么罪?是因为她也认为自己有罪。一个下人罢了,侄儿还要因为一个下人和皇叔顶嘴么?”
周焉墨终于搬出了终极大杀器,从道义上谴责周衡。
周衡立刻回道:“侄儿不敢。”
“既然她惹了我,我处罚她,想必你没什么意见吧。”周焉墨不悦地问。
周衡别无他法,只得低头道:“任凭皇叔处置。”
胡嬷嬷就这样被贬到浣衣局去了。
他和叶未晴其实并未见过几面,只不过就是常常听到她的名字,闲事偶尔心血来潮管一次,惩治点他也看不过去的小人物,却也不是次次管。
他又没有立场去管她的事情。
后来太子太子妃皆身亡,皇孙暴毙,二皇子在外流连从不回京,这时候睿宗帝下旨召二皇子回京,便能说明很多问题。周衡羽翼丰满,直接起事,叶未晴没来得及出京,作为亲眷被关在青牢内。
也算她命大,睿宗帝焦头烂额,没有顾及青牢里的人,等周衡回到盛京,叶未晴便被接了出来。
叶家忠君爱国,本是不可能投靠周衡的,因为叶未晴的原因,最后还是为他效力。
然后,叶未晴便成了皇后。
周焉墨去城郊寺庙,恰好碰到叶未晴和定远侯夫人在里面拜佛,他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江素雨问叶未晴在宫中过得如何,叶未晴答道:“他对我很好,阿娘不用担心。”
周焉墨闻言笑了笑,都是皇后了,还能有谁待她不好?也就一个周衡而已,可身在局中又如何看得清,若是周衡当真在乎她,就会想方设法把她接出来,而不是留在盛京吃牢狱之苦,更不会在征战途中还找了个罗美人常伴身侧。
也许是叶未晴演得太好,也许是她真这样认为,轻松容易地就将江素雨骗过去了。
她终于成了周衡最喜欢的那种知书达理、温婉大方的女子。
她们拜完佛走出来,碰到迎面而来的周焉墨,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点头之交而已。
他来这里,不是为了拜佛,是为了探查线索。
他不敬神佛,神佛也看不见他,若是看得见,神佛怎么从没有带他出过地狱?
可他还是走了进去,走到那座金佛面前,却见地上几点未干潮湿水痕,他仰头,金佛悲悯俯视众生,似乎也在悲悯地看着他。
是她流的泪,还是你在感伤什么?
叶未晴就像一张白纸,被周衡一笔一笔涂抹上想要的色彩,最后成了他最满意的一幅画。
最满意却不一定是最喜欢。
后来,除了知书达理温婉大方那一笔,她又多了霸气与野心这一笔,那野心当然是朝着周衡的。周衡想除掉谁,拉不下面子,便称病让她代为处理朝政,两个人商量好了一个唱白脸一个□□脸,一些大臣惹周衡不快,但好歹也是功臣,就这样身首异处、凄惨至极。周衡落了个好名声,大街小巷骂的都是叶未晴。
叶家没了兵权,倒是周焉墨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谁来替?周衡找到了周焉墨。
他这一生,没什么快乐的事,所以才记了那个笑容一辈子,若要为己身找点什么价值,他觉得那该是为百姓做点实事。
于是,他又回到了阳西关,裴云舟送他到十里外,故作轻松道:“年纪大了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婚事,我妹妹还等着你呢!”
周焉墨沉默地点了点头。
裴云舟终于含泪:“多保重。”
他又回到了那个荒无人烟、夕阳如血的地方,艰苦却难得无忧无虑。
因周衡举事,大周的兵力损耗了不少,更引得其他国家觊觎,边疆战事多了起来。
“主帅,您的信!”
小兵拿着从盛京来的信件来寻他的时候,周焉墨正坐在沙丘上,看着天边发呆,只有这时候小兵才会想起来:啊,原来弈王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人,还没有自己大呢!
周焉墨道谢接过,随意看了几眼,里面大部分都是裴云姝写的,惨兮兮夹着几张她哥哥写的。
裴云姝钟情于他,可他也明确说了,让她不要再等他了。
口上残忍地拒绝着,不留半点希望,心中难免动摇,按理说他应该同她成婚的,两个人也认识了这么多年,对彼此很是了解,似乎没有更加合适的人了。
好不容易等到一次回京的机会,周焉墨必是要去皇陵看一看母亲的,这回裴云姝也跟着一同去了,手里拿着一大捧刚从野外采摘的鲜花。
周焉墨祭拜完,对她道:“别再等我了,我不会娶你,别平白耽误了好时光。”
裴云姝哭着问:“为什么?你不是也没有娶妻吗?”
他道:“现在没有娶妻,不代表以后不会,但凡要娶妻,那个人也不会是你。”
话说得无情,起作用便好。他最后还是想通了,他并不喜欢裴云姝,就千万不能做耽误人家的事情。
裴云姝伤痛欲绝,直接从皇陵跑了出去。周焉墨站在聂澜墓碑前,缓缓诉道:“我这样做没有错吧,母亲?也不知你喜欢什么样的儿媳,大概是活泼开朗一点喜欢笑的?你儿子这么沉闷,再找个闷的,日子没法过了。”
每次在盛京只能短短停留几天,就要马不停蹄地赶回阳西关。这回裴云舟却给他去了信,上面写着:皇帝要对叶家下手了。
他听说过叶未晴过得不好,叶家被架空权力在先,叶未晴被废皇后在后,按理说这样叶家对周衡也没什么威胁了,为何偏要对叶家下手?
难道周衡那重视名声的虚伪脾性又发作了,要给先前枉死的大臣们一个交代,所以才对叶家赶尽杀绝?
叶家上下尽是忠君之臣,不应得到如此对待,他要赶回盛京,劝一劝周衡。
可还没来得及赶回盛京,就传来了消息,副将带领大批人马中了敌军的埋伏。每个人的命皆不轻贱,他得去救,即使搭上自己的性命。
飞鸾和白鸢是跟了他多年的左膀右臂,在战场上也是能以一敌百的好帮手。他们穿好铠甲,眼神写满着义无反顾:“王爷到哪我们便跟到哪,这么多年出生入死,行动早就说明了一切,话不多说,王爷一声令下,我们就去!”
他看到飞鸾白鸢身中数刀仍在拼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浑身浴血倒在地上。
他还想再看,可是鲜血模糊了双眼。懒得分清这一切是不是早就设下的局,他只知道,救了这些人,他问心无愧。
串在脖子上的红珠断裂坠地,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再知晓这曾是一只孔雀的眼珠。
弈王,正当盛年,卒于边境,无妻无子,孑然一身。
到死也没能救得了那个忠君为国的世家,也没能救得了那个笑得灿然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