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堪迷障直捣黄龙

  偃师师的傀儡, 做得与真人毫无二般,青丝白肤, 玲珑体态, 惟妙惟肖。

  为了这一日,她早就开始雕琢苏缨的傀儡, 在清歌楼处处示好,一有机会便靠近她,观察她——如常时、嗔怒时、行走时、坐卧时。

  摸清楚她私底下的小习惯:喜欢戴什么样的首饰钗环, 如何傅粉描眉,如何淡扫胭脂。

  于是,在她灵动如飞的手指下,宜嗔宜喜,灵动逼人的傀儡逐渐成型。身着华服, 淡扫娥眉, 系一条婀娜的石榴裙, 活脱脱就是那个明眸善睐、美丽跳脱的少女。

  这还不够,为了能让燕无恤落入圈套,偃师师一共做了六个傀儡, 放在不同的位置,设下各种各样的迷魂阵。殿内燃起轻烟, 模糊视线, 焚以暖情香,催他情志。

  在这深深的地底下,不用一兵一卒, 只用苏缨的傀儡和无尽的机关术,构筑了一个销魂蚀骨的英雄冢。

  “这才是真正的诛心之局,英雄难过美人关,古人诚不我欺也。”

  偃师师对她这个机关和圈套十分满意,微笑着对身边人道:“这一回,任他三头六臂也逃不掉。孙大人的丧子之仇、我的丧父之仇、还有被他们拿去的太初楼,今晚可一并取回来。”

  她身边站着的,是太傅孙卓阳的心腹之一:西京北营赤旄军副都尉左怀元。

  左怀元并非第一次与燕无恤打交道,在此之前压斩幽州刺史白衡,被此人单骑拦路的,也是他。

  时至今日,他依旧记得此人和他手中的陌刀,硬生生在千军万马之间,劈出了一条血淋林的道路。

  那日的情景,此刻想来,依旧惊悸未定。

  那一刻,他才想明白,为何孙太傅要不惜一切代价要这人的性命,为孙止水报仇是其一,更重要的,恐怕是:有这样的人存活于世,纵身处千军万马之中,层层禁卫之间,又何以安枕?

  他能为了幽州百姓杀孙止水,安知来日不会杀自己?

  左怀元双眉皱紧,眉心疑虑难消:“燕无恤有湛卢剑意,能耐不亚于当年的青阳子,曾一人屠尽百人骑,万不可大意。”

  他始终对本应是手中王牌的苏缨走失感到不安。对偃师师道:“你把苏缨看丢了,这也是个变数,需回禀太傅。”

  偃师师登时花容失色,道:“横竖我今晚让燕无恤死在这里,绝不会有失……求,都尉千万不要告诉太傅。”

  左怀元冷笑,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口的回答:“且看罢。”

  ……

  东偏殿的天井里,白色牙床正在缓缓下沉,下面,是黝黑的地穴,其间有无数机拓响动之声,那是东配殿炼丹的地穴,想必牙床沉下,就会万箭齐发,将牙床上的人射个对穿。

  燕无恤疾唤:“阿缨?”

  无人回应。

  “苏缨”卧在枕上,烛火倒映下,睡颜安宁,浑然不知危险迫近。她的双足被锁链缠绕,钉死在牙床上,娇小身躯随着牙床,一点一点下沉。

  燕无恤有片刻的犹豫,他在意识里浅浅抓到了这个机关设计的用意,知悉再往前踏一步,必是直取命门的机关术。

  常于腥风血雨里踏锋蹈浪的人,光凭感觉就能识破危险的陷井——更何况,是这般明显的一个陷井。

  然而对方洞悉人心,极擅利用人性。在他入殿之初,就放出了苏缨的贴身之物,便是为了提醒他,苏缨在他们手上。

  就算九成九的可能面前是一个假的傀儡、可……若一成可能,她是真的呢?

  光是想到这里,燕无恤便觉心里有一丝盘绕的凉意,顺着脊背而上,猝不及防在心间咬了一口。

  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苏缨会因为他的判断失误,丢掉性命……

  腿在脑袋作出判断之前,燕无恤已先一步掠上前去。

  他扯下牙床顶上白色幔帐,绕布成束,绞作一处,灌以巨力,猛地掷出,从床底穿出,缠上牙床的中断,欲将其从地穴之中整个拉扯出来。

  却不料,牙床底端和底端的石板竟连为一体,在他猛烈的力道下,整个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那幔帐是鲛绡织就,承受不住这样的巨力,“撕拉”裂开一口。机关降下的速度稍止,堪堪停在“苏缨”与地穴之面平行的位置。燕无恤腾身而起,将长长幔帐挂在顶上,牢牢打了个结,撕下鲛绡,一裹双手,免触碰到地穴里的机关毒物。

  便踏着雪白鲛绡,手臂直取牙床上的人。

  他这一拉一挂一近,不过数个弹指之间,已是极快,然而垂幔实在太过脆弱,承受不住机关下沉之势抵抗的巨力,丝线连连崩开。

  燕无恤只需要它争取到片刻时间,便可捞出苏缨,怎奈不知从何处飞出一支暗箭,猛地射穿鲛绡,牙床机关,骤然下沉。

  燕无恤余光扫到破空而来的箭,心头掠过了不着痕迹的猜疑,情势万分紧急,不容他细想,伸臂想要将苏缨抱起来,手臂探出,指尖却堪堪与她的衣角擦过。

  牙床再往下,便是无尽的飞蝗石和乱箭,他不及细想,猛地欺身上前,足尖在床边借力,脱下外袍,运起明月潮汐诀,以一股棉柔巧劲,衣袍盘旋飞舞,自上而下遮罩飞矢,身体不可避免的随着牙床一起沉了下去。

  正在这时,牙床下陷处的两边推出巨大的石板,要将顶上封死,围成“瓮道”。

  情急之下,顾燕无恤一掌劈碎了牙床,将“苏缨”捞在臂弯,点足在壁上借力,何在顶上石板合拢之前,冲出了地穴。

  地穴不过比那牙床稍微大一些的方寸之地,人不过是在里头施展不开拳脚,就算以燕无恤的身手,能挥舞衣袍挡住飞矢、运力窜出已是奇迹,更何况要护两人的周全。

  从地穴中一跃而上,重新落回地面,燕无恤额上泛出微微的汗珠,回头看原来牙床的地方,已经被石板严丝合缝封了住,地面平整如天然的巨石,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缝隙。

  他微微喘息,看向怀中的“苏缨”。

  是个傀儡,在他捞入怀中,手臂感受到的僵硬触觉就瞬间明了。

  燕无恤五指捏紧,不堪忍受这个傀儡顶着这样一张脸给人搬弄利用,当下化拳为掌,将其劈为齑粉。

  心里在某个地方松了一松,旋即,又是更厚的沉重。

  他皱起眉,想到,若是被人拿捏住了把柄,连连抛出这样的傀儡做局,岂不是任人牵着鼻子走,被动至极?

  燕无恤忽然记起,适才的箭,有一些是机关所发,却有一支,定然是出于人手——便是他用幔帐吊起牙床的时候,刺断幔帐的那一箭。

  他顺着箭矢的方位一望,是一扇窗户。

  当前,唯一的破局之策是将主使者从暗处揪出来。

  倘若背后的人,是要拿着苏缨的傀儡做文章,让他疲于应付,气力不济,再一拥而上,则必要派人潜伏周围,以便随时掌握他的情况。

  烛火幽幽,照着他惊险一战后,略显苍白的脸。

  藏在暗处的黑衣探子见燕无恤朝自己隐匿的窗口看来,那双黝黑的眼睛,如带了铁钩子,仿佛可以穿透玄窗,将他整个穿透。

  探子心里突突一跳,屏住呼吸,藏起手边的弓弩,正犹豫是否要立刻抽身时,就见他又漫不经心的将目光移了开去,重新在殿内搜寻起来。

  方松了一口气。

  ……

  “燕无恤于太玄宫东配殿丹王井破第一阵。”

  太玄宫的某处密室,探子回报。

  在意料之中,都尉左怀元细细的问:“他破第一阵,用了多久时间?”

  “不到一刻钟。”

  比想象中的要快。

  左怀元又问:“可受伤了?”

  “无伤。”

  左怀元不安的来回踱了两步:“他可循着线索,往第二阵去了?”

  探子道:“去了,现在应已经到了第二阵,咱们斥候藏在密道里跟着呢,绝不会有人发现。”

  左怀元点点头。

  忽然随口问了一句:“你方才,没有做什么事吧?”

  探子老老实实的说:“属下牢牢记着都尉的话,只有他进入地穴的时候,射了一箭,否则牙床被吊住,他立刻就把人救出来了,根本伤不着他。”

  左怀元面色大变,忽然抬手,狠狠一掌朝黑衣探子面上帼去,将他整个人扇得转了半圈,指着他怒道:“胡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燕无恤是个多么聪明厉害的对手,与他有过交锋的左怀元心知肚明,这看似不经意的一箭,他若追过去杀了人还好,倘若坐视不理,自己此刻必然已经彻底暴露了行迹。

  怕甚来甚,正在左怀元愤怒的当头,屋中猝不及防的,响起了第四个人的声音——

  “左都尉,怎么发这样大的脾气?”

  他循声望去,只见紧合的石门不知何时打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他面上带笑,话语温然,犹如古人重逢,看在此时左怀元与偃师师的目中,如一个来自地狱的修罗。

  ……

  “天冲极泉,玉堂五枢,气端合阳,一体殊途……”

  同样的地底迷宫。

  空无一人的水精盘前,苏缨默念青阳子教给她的口诀,无数次尝试要提一股清气轻身而起。

  然而不管怎么念,她最多提气飞起来一点,离殿顶还有一段距离。

  青阳子坐在殿中一角,脑袋随着她跃起、落下,一抬头,一低头。

  良久,他问:“小丫头,你是不是吃多了?”

  苏缨面上泛红,急得眼睛也红了,定下身来,抬头望着顶上——四周都是坚壁,气窗后面又是迷宫一样的甬道,唯有三丈高的殿顶是唯一的出路。

  作者有话要说:  再、再度判断失误……

  糖……就在下一章……

  BALLBALL你们再爱我一次,最后相信我一次。

  周末快乐,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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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堪迷障直捣黄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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