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Chapter 16

　　同一时间,地球另一边—

　　飞机抵达北京是当地时间晚上九点。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由远及近，灯光琉璃璀璨，像坠入夜空的银河。终于落地，洛一的心随着机身震动而剧烈起伏。十二年之前，十二年之后，一晃而已。

　　三人穿过海关，同尹氏的人汇合后一同走进航站楼。

　　一块硕大的灯光版矗立在人群最醒目的位置，“热烈欢迎尹崇集团代表莅临盛华参观访问”。

　　总裁特助沉醉回望洛一一眼，洛一不动声色，只是默默用手抚了抚额头，对艾阳道，“车都安排好了吗？”

　　艾阳点头“嗯”了一声。

　　沉醉回身对旁边的同事道，“我们初到这里，还不知项目结果如何，最好不要和对方过多接触。”

　　“好。”

　　众人低调地走向出口，谁也没有理会接机的人。

　　哪知，这些人似乎认出他们，瞬间一拥而上，将路围的水泄不通。领头的人伸出手，满脸是笑，“代表您好，我是盛华集团的市场部经理庆舒胜，欢迎大家莅临盛华参观指导。”

　　沉醉伸手同他相握，“指导不敢，合作与否还是要看项目质量。”

　　“那是，那是。”庆舒胜笑着，转头看向洛一，“哟，这位就是启升的洛经理吧，幸会幸会！”说着伸手向她。

　　洛一心想这人着实做了一番功课，可想到他是谁的手下便也不惊奇为何会被认出。

　　礼貌性的相握，她收回手默默站到沉醉身后。

　　庆舒胜凯凯而谈，大多是邀请众人接风洗尘。洛一看着他，彷佛看到记忆中的那个人，一模一样的处事风格，不觉眼神如剑，面薄如雪，如伺机而动的刺客，探得对方弱点便要奋起相搏。

　　“多谢您安排，只是，这一路颠簸，我们实在没有胃口，不如等周一会议结束再看。麻烦您代我向柯总问好。”沉醉客客气气的回绝倒是让人找不出错处。

　　“洛经理，您说呢？”见说不动沉醉，庆舒胜转而望向洛一。

　　洛一淡淡笑，“庆经理，商谈不在于一时，我们刚下飞机，的确是累，有什么话待周一再谈。”

　　“哎呀，两位是误会了，不是商谈，是吃饭，纯吃饭不聊天，饭总要吃的，这位小兄弟，你说是吧？”他问的居然是艾阳。

　　艾阳深深忘他一眼，没有回答，转头移开视线。

　　“嗯……”

　　在他继续寻找理由时，洛一率先向前走去。

　　“哎……”庆舒胜慌了，一步挡去她的路。

　　洛一隐隐皱眉，但脸上平静依旧。

　　“为了合作能够顺利，柯总特意准备了今晚的宴会，各位老板就给个面子出席吧。”

　　他笑着伸手，要去拉洛一的衣袖，突然斜侧插入一只手，打开了他的手臂。笑着的眼眸瞬间闪过一丝怒意，他迎上洛一身旁的男人，那人长得极好看，只是一双眼眸冷若冰霜，同此刻洛一的一模一样。

　　同时被两双神情相似的眼眸盯着，他的胆瞬间一颤，拍了拍艾阳，咧嘴一笑，“哎，小兄弟，别紧张，我们啊，只是想请诸位吃顿饭。”

　　包围圈悄无声息缩小。

　　洛一没有动，她死死盯住庆舒胜，像是要把他戳穿，而后，扫视四周，目光犀利如万箭穿心，人圈又默不作声的松散。

　　上前一步，她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什么，庆舒胜瞬间脸色苍白。

　　唇角浸出骇人的浅笑，映着鲜红的唇，她毫不回头大步踏出人圈。

　　看着一众人远去的背影，庆舒胜急促喘息，才发现自己被生生吓出了魂，这女人光眼神就有如此杀伤力，将来谈判，还真是……

　　他连连叹息。

　　身旁有人凑上来问：“经理，人咱们还追吗？”

　　他回头看了那人一眼，伸手抽出他怀里的横幅，狠狠抽他，“追什么追，还没看够脸色吗？”说完，把条幅往地上一扔，用力踩了两脚，“受这窝囊气！”悻悻离开。

　　“哎，这谁扔的垃圾，捡起来！”刚才被抽的人回头见一大妈追着他们过来，赶忙折回去捡起横幅灰溜溜跟在众人身后离开。

　　明黄硕大的办公室，一双手交扣伏于案前，手指轻叩手背，百无聊赖。眼神扫过的时钟，已近十点，遂拿起电话拨了出去。

　　电话接通，里面一片嘈杂，有人在喊，“柯总啊，人我没接到。”

　　室里蓦然响起一个清冷的男声，“是没接到还是接不到？”

　　对方顿了一下，传来一声闷笑，“接不到。”

　　“一个都没有吗？”

　　“……”

　　“对了，那个……”对方等了好久，才将话说完，“洛经理让我给您带句话，叫您，‘好自为之’……”

　　电话就在这一瞬挂断。薄凉的唇微微上扬，露出好看的弧度。

　　一室安静，却渐起萧肃。

　　“有趣……”

　　夜已深，房间里空空荡荡，落地窗的窗帘“哗”一声被拉开，印出一座繁华孤凉的城。

　　洛一静静站在窗前，任发上的水滴坠落。温暖的水珠冲刷千尘，却带不走心底的阴郁。好久，真是好久她都没再打量过这座她度过四年青春的城市。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回忆这里的一切呢？好像你想忘掉一个人，就会埋葬和他相关的一切。

　　柯晟昊，这三个字，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

　　一个人真的会因环境变迁而急剧变化，又或许他本就如此，只是境遇改变揭开了他心底的面纱。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到美国后的第二天，那天，她错过了去学校的公交，坐在公寓前的长椅上等待一小时后的下一班。眼看新生培训即将开始，而公交车遥遥无期，她只得拨通这个存在她手机里一整个暑假的号码。

　　他比她早来美国，也比她更了解学校，很快他便出现在公寓门前，带起一地落英缤纷。他笑着下车，自在地问好，就像认识许久的好友，也是，因为即将成为同学，他俩已在QQ上聊了一整个假期，也算是网友面基。

　　那时，他还是个阳光爱笑，充满梦想的男孩，一双透亮的大眼睛永远闪着光。

　　刚出国，她举目无亲，他和她是同学，也是朋友，他愿意在生活上出手相帮，她就在学业上给予辅导，好像很默契的就成了一个团体，相依相靠，互助扶持。但这也是她后来意识到的问题，他爱交际和谁都能做朋友，而她内向羞怯真正的朋友就只有他，所以后来当她想要冲出他和她的圈时就变的困难重重。

　　开学后，她租住的公寓没有家具也没有灯，周围没有商铺，交通也不便利。她就在图书馆待到深夜，吃学校周边的快餐，到家就睡在铺了被子的地板上，这么过了两个月。

　　后来，他不知从哪儿弄了一辆SUV，车子破的开起来窗户都嗡嗡作响。他带着她到镇上一家一家店的逛，补齐所有家居用品。她还记得，打折床垫放不进车里，他就找来绳子，两个人将床垫抬上车顶，捆的结结实实。然后一路拉风慢慢悠悠开回家。

　　那一路，九月的天，阳光正好。她打开窗，伏在车门上，任风轻拂发丝，他在身边吹着欢快的口哨，她真的觉得幸福的日子就要来了。

　　的确，日子好起来了，但幸福，却越来越远了。

　　似乎人与人之间总是距离产生美，当你靠得越近，知道的事情越多，也就越发现，眼前的人你根本不了解。

　　她对他是充满感激的，所以当他提出在一起时并未过多思考便答应。可渐渐的，她发现他似乎在用同样或类似的方法和不同女生交往或暧昧，她们不知道她的存在，但她对她们异常熟悉，讽刺的是，这一切都是这个人亲口告诉她的，似乎折磨她成为那些年他不顺心日子里的唯一快感。

　　他曾对她说，“终有一天，我会为了一个人停下，但，那个人并不是你。”可就在她下定决心离开时，他又死死揪着不肯放手，无所顾忌的哀求、毫无尊严的挽留，给她一种他一定会改的错觉，可是每一次，在她千方百计说服自己去信他后，他又越发变本加厉。所以，两个人相处，有些事可以宽容，但有些，原谅便等于纵容。

　　后来，当她从无尽折磨中走出，回顾过往，深切感知一句话的含义：有些人相爱，爱的是灵魂，有些人相爱，爱的是皮相。

　　而他和她之间，唯有伤害才感知活着……

　　终于，还是有结局的。

　　在他俩缠斗不休的第四年。那一天，七月的暑假，她在图书馆写毕业论文，而他在两个月前回国实习。

　　QQ对话框抖动着弹到屏幕正中央，不管她想不想看。

　　“洛一，你和柯晟昊分手了？”问话的是一个她和他的共同好友，江庭。

　　“怎么了？”

　　“我在人人上看到他和别的女生的照片。”

　　“哦。”经过太多事，她早已见怪不怪。

　　“洛一，这次，事情很严重，我必须告诉你。”

　　她屏息凝神，那时，她以为，接下来的事会是压倒他们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但其实，那是斩断他们一切的镰刀。

　　屏幕上出现一张婚纱照。是的，是婚纱照。她看到照片的第一眼就觉得眼前一暗。照片里的男人是他，而女人，她不认识。

　　“柯晟昊结婚了。”屏幕上出现一行字。

　　她咬着嘴唇，脑海里一片空白，终于分手了？！

　　庆幸吗？有！

　　但还有的，是悲哀……

　　她的手机里还躺着他几天前发来的信息，“你回国来，只要你回来我们就结婚！”

　　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在他们毫无信任，摇摇欲坠的感情中根本击不起一层浪。

　　她没有回复。于是，他结婚了？！

　　深吸一口气，她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仔细看照片，上面的人不是A，不是B，不是C，不是D，不是E，不是F，也不是G。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她不知道他们怎么认识的，也不知道他们交往多久。

　　豁然想起之前她无意中看到他的一个笔记本，里面列着一张表格，详细比较他正在接触的女人，优点缺点一目了然。洛一看到自己名字代号下的优点是学历高、性格好，缺点是不易控制。再看其他代号，她很快就能同现实生活中的人一一对应，唯有一栏，代号陌生。她还记得这个女生优点是温顺，不准备出国，缺点是学历低。当时她只觉得很荒唐，很荒唐。现在看来，这个人……

　　后来，他开学回校，洛一没有去接机。接下来的两周，他一直联系她，她一直拒绝。直到平复心情，终于有勇气面对面同他做个了断。

　　她见他的那天，一眼就看到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她笑问，“这是什么？”

　　请告诉我，真话，好吗？

　　他一脸自然，手指转动戒指，“这是我妈送我的礼物，从小到大她都没送过什么像样的礼物，这次，给我买了个戒指，你看，好不好看？”

　　戒指在她眼前晃，晃的她心伤。

　　“哦。”她垂眸，尽力掩饰情绪，没有拆穿他。

　　好久，房间里安静。她几乎听到自己原本碎掉的心又被碾成了渣。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她抬眸，不知道自己眼里是何情绪。

　　忽然，他抱住她，很紧很紧，紧到让她无法呼吸。

　　这一刻，她流泪了，然后开始无尽挣扎。

　　“洛一，嫁给我吧。”很痛很重的声音在耳边萦绕。

　　她停下推他的手势，木偶一般站着。她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怀疑这是错觉。

　　他又说了一遍，“洛一，嫁给我吧！”

　　这一次，她在怀疑全世界。

　　如果一开始，他们是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再后来，是生生将一把好牌打得稀烂，到现在就是错上加错，万劫不覆。

　　“不！”她该终止这样的胡闹，该在一开始就停下无尽的悲哀。

　　他松开她，问：“为什么？”

　　为什么？居然问她为什么？所以，到现在，他还要扮演被抛弃者，把一切过错推给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