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96
赵文茵和沈在川的相识没什么戏剧性,和那个年代的很多夫妻一样,他们是由朋友介绍认识的。
但又和很多夫妻不一样,他们在那个朴素的年代,谈了一场雪月风花的恋爱。
沈在川是个自带浪漫气质的男人,他的爱好和职业风马牛不相及——他在纺织厂里做会计,却喜欢读诗看书。
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他给赵文茵写过很多封信。
信中没什么矫揉造作之词,只是与她分享一些不起眼的日常琐事。
家中养的昙花开了,他要写上一封。
归家途中看到一片火红的晚霞,他又要写上一封。
赵文茵当年很是头痛,因为沈在川的字比他的人还要洒脱——写到兴起时,时常潦草到让人看不懂。
后来她实在忍不住,婉转地提示了一回,沈在川愣了一下,竟从衣兜内直接掏出一封还未寄出的信来,当着她的面,给她念了一遍。
这感觉着实有些奇怪,待他念完,赵文茵已经面红耳赤。
但沈在川却毫不在意似的,笑得很是开怀,不过后来信中的笔迹确实收敛了不少。
他们结婚后的第二年,沈槐序降生到了这个世界。
儿子的名字是沈在川亲自取的。
与妻子相识、儿子降生这两件大事都发生在六月,这是沈在川人生中最为美好、也最值得铭记的两个夏天。
但天未遂人愿,这份美好只持续了短短十三年。
沈槐序四年级的那个冬天,沈在川总是咳嗽不止。
那时候赵文茵刚刚开始创业,分散到家庭上的精力有限,起初以为他是感冒未愈,没有太当回事。
待他开始持续低热、痰中带血的时候,赵文茵才拖着他去医院拍了胸片。
可惜已经为时过晚。
沈在川的模样一直很乐观,以至于未经世事的沈槐序想不明白,头一天还“小序、小序”地喊着,和自己嬉笑打闹的父亲,第二天怎么就突然被送进一间大门总是紧闭、禁止他进去探望的病房。
他们母子二人谁都没见上沈在川的最后一面。
那是一个飘着点小雪的早春上午,医生把赵文茵喊过去,说沈在川的情况不太好,随时有不幸可能。
她还没反应过来,在与她一墙之隔的重症监护室中,沈在川的心跳已经在监护仪上归于一条直线。
*
赵文茵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她变回了和沈在川初遇时的模样。
沈在川下了班,骑着他那辆二八单车,载着她沿一条小河漫无目的地闲逛。
时间停止流动,夕阳定在了即将下沉的这一刻,沈在川宽阔的后背沐浴着橙红色的霞光,前方的道路似乎永无尽头。
如果可以,她希望这条路永远不要结束,这场梦永远不要醒来。
但梦境突然变得混杂纷乱,沈槐序出生,又在一瞬间长大成人。
后来,她甚至听到沈在川在和沈槐序讲话。
她艰难地抬起一点沉重的眼皮,但眼前景象让她的思维变得更加混乱。
有一个瞬间,她以为沈在川来接她了。
赵文茵花了一段时间才重新回到现实,但左边身体似乎不太听自己的使唤,发声也有些困难。
她用尽全力抬起一点右手,示意纪春山过来。
--------------------
槐序,指夏日也。——《艺林伐山·槐序》,明·杨慎
十三年那么长,十三年又那么短。
第121章
从门口到病床边还不到五步,但纪春山走得极慢。
每走一步,他的脑中都会浮现出数种可能出现的可怕画面。
脑出血病人是禁不起刺激的,如果赵文茵的病情因他而恶化……
纪春山开始后悔自己今晚的莽撞。
他手足无措地在病床前停下,轻声唤了句“阿姨”,再不敢多说一句。
赵文茵缓缓移动视线,但视野缺失了一块,像被什么挡住了。
“槐序呢。”她问。
纪春山连忙答:“他在外屋,我去叫他过来。”
“不。”
纪春山又不敢吱声了。
“这是哪儿。”赵文茵又问。
“您做了一个小手术,现在在医院。”纪春山向床头靠近一步,想要去按呼叫铃,“我把医生叫过来。”
“等……我有话说。”
纪春山的手指顿在了半空。
他收回手,用手掌撑住床沿,弯下一点腰,将脸凑近她。
“当年,是我逼他,和你分手……”赵文茵的思维有些迟缓,停顿片刻才开口,“你,不要怪他。”
她插着胃管,说话都是气音,咬字也不太清楚。
好在她说得很慢,纪春山能配合着口型勉强辨认出语义。
“我从来都没怪过他。”这个话题太过敏感,他担心赵文茵的情绪会有起伏,急于结束对话,“您现在身体还很虚弱,需要好好休息,我先帮您叫医生。”
赵文茵对他的劝阻听而不闻,继续说了下去。
“槐序的爸爸,走得早。”
她每说几个字,都要停下来休息几秒。
“他,什么都学我。”
“工作,是。”
“没想……感情,也是。”
“认准一个……”
“就不回头。”
连续发音让喉咙的疼痛感愈发强烈,最后她实在发不出来声音,勉强挪动一下右臂,碰到了纪春山的手背,几乎只用口型对他说:“别辜负他。”
纪春山垂眼笑了笑。
这一刻,赵文茵似乎明白了儿子为什么会被这个人吸引。
纪春山双手握住她的手,一字一顿认真道:“我绝对不会辜负他。”
*
纪春山按完呼叫铃,又回外间把沈槐序叫醒,就这么一阵功夫,赵文茵又陷入了昏睡。
但从这天开始,赵文茵醒来的时间越来越长,只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但随着视力的恢复,她左边身体的知觉也慢慢被唤醒。
她苏醒后的第三天,沈槐序催纪春山销了假,请了一位护工和自己轮班看护赵文茵。
两周后,赵文茵被转入康复科,开始接受康复治疗。
除了去外地出差或是有商务应酬,纪春山每晚都会来医院一趟,给沈槐序送第二天的饭,但基本不会走进病房。
沈槐序一直远程办公,只有在不得不亲自出面的时候才会离开医院。
不过他们公司与医院的合作已经在七月底正式铺开,现在只需要按部就班地执行既定方案,再根据数据复盘做一些轻微的调整,不至于太忙。
术后两个月,赶在国庆节前,沈槐序为赵文茵办理了出院手续。
沈槐序觉得,自己走了那么多年的背运可能都是为了这一刻——赵文茵的预后情况比预想中好很多,虽然记忆力有所减退,左侧肢体也不像以前那么灵活,但医生说,按照目前这样的状况发展下去,她的身体机能很有希望恢复到接近发病前的程度。
他搬进了赵文茵家,又请了一位住家保姆,在自己去公司的时间里贴身照顾赵文茵。
纪春山每晚的回家路线又做了一些调整。
“这种感觉总让我回想起高中的时候。”北方初秋的夜晚不见一丝夏日的燥热,纪春山坐在小区花园的长椅上,深吸一口空气中的桂花甜香,“每天回家前,都会和你待一会儿。”
“嗯。”沈槐序将头轻靠在他的肩膀上,与他腿贴着腿,十指相扣,“再不走,你要赶不上末班车了。”
纪春山低下头,与他的脸贴得很近,沈槐序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
他在沈槐序额头上轻轻一吻,说:“回去吧。明天下午我有个会,时间会久一点,晚上可能要九点多才能过来。”
“嗯。”沈槐序应了一声,但身体没动,“再陪我待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