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个周末，外婆从后阳台积了灰的杂物堆里翻出来一把硬木椅。
外婆踩着硬木椅，将沈梨新拿到的三好学生和优秀班干部奖状挂在与悬柜齐高的墙壁上。
妈妈也回来了一趟，给沈梨买了个小礼物——是个夹在头发上翅膀会抖动，振翅欲飞的蝴蝶发卡，闪闪发光，十分可爱。
沈梨带着蝴蝶发卡，在外婆期待的视线下，对妈妈说“谢谢妈妈，我很喜欢”，外婆随即喜颜悦色，招呼一家人洗手吃饭。
天伦之乐，其乐融融。
外婆显然很喜欢看到这一幕。
妈妈走后，沈梨将发卡取了下来，放进她小小的珠宝箱里。
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这些可爱的装饰，她喜欢酷酷的、帅气的东西。比如说骷髅头钥匙链。
沈梨小小地叹了口气，坐在书桌椅上，托着小下巴，看墙壁上的奖状。
她觉得奖状们真可怜。
因为不引人注意，所以被高高地挂起来。
可结果它们还是比不上躺在藏宝箱里，那一张蒙上薄灰的旧奖状。
直到周日晚上，沈梨摸着小台灯上的按钮想要关灯睡觉时，才想起辛辰的生日礼物还没准备。
她把手缩了回来，皱起眉，为难地凝视了一会儿外面黑黢黢的夜空。
最后摇摇头，取过书包，开始摆弄她那堆叮叮当当的吊坠。
太晚了，想睡觉了。
随便找个东西送给辛辰好了。
沈梨一个个翻找。
这个是爸爸从玛丽莲曼森的演唱会上带回来的，这个是自己用雨花石做的，这个上面有夜礼服假面，这个……
沈梨左看看右看看，竟然没有一个舍得送出去——哪怕是她捡来的钥匙圈挂链，也不想便宜给辛辰。
算了，还是随手给他画一个生日蛋糕好了。
沈梨打了个呵欠，昏昏沉沉地做下决定。
***
时间很快翻了一页，正式到了四年级一班当值周生的一周——
也是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孩子们迫切想要装出高年级范儿，正儿八经给低年级学生做出表率的一周。
然而大家都摩拳擦掌争当模范榜样的日子里，值周生辛辰，以及其他一大群不同年级不同班级的学生，却被困在了校门外转角处。
这周升旗仪式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宣布，要求学生们必须早半个小时到校。
然而，忘了老师叮嘱的孩子不少。
被困在转角后遮遮掩掩不想被保安和老师发现的家伙，毫无疑问都是迟到了。
这种时候他们中间的值周生——同时也是随时都坦然自若、做了坏事也不会紧张惭愧的辛辰，就成了他们的主心骨。
小朋友，大朋友，不大不小的朋友，都齐刷刷把视线投在辛辰身上，忐忑地问他。
“辛辰，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呀？”
辛辰不负众望，果真没有一点慌乱，连表情都没变，抬手做了个手势。
他动作起来很像中世纪的小少爷，干净利落，优雅矜贵。示意他们都围成一圈，不要着急，和他保持在同一水平的高度上，方便交流。
于是一大堆脑袋凑在了一起，分享他们的悄悄话。
“现在，我们必须讨论一下怎么安然无恙地从这里进入学校。”
辛辰提出主题，视线扫了一圈，又改变说辞：“或者说，怎么以最小的牺牲进入学校。”
“牺牲？！”
年纪小的孩子听得懵懵懂懂，年纪大的孩子提出惊诧的异议。
“视运气而定，毕竟我们人太多。”辛辰安抚他们，“但我相信我们运气会很好。”
看周围人露出明白的表情，纷纷点头后，他抬手点了点。
“那么，现在第一个问题是，我们这群人当中，有哪些人是第一次迟到？”
话音刚落，他自己先毫不犹豫地举起了胳膊。
其他人互相对视一下，又七七八八举起几个手臂。
辛辰心里有数后，点了一个没举手的同学，问他：“第二个问题是，你们以前迟到的时候怎么办？你先说。”
男孩老实交代：“没什么办法，就被罚了打扫一周清洁。”
辛辰环视一圈：“那其他人呢？”
大部分人都没有办法，也有几个声音不太一样。
基本上说的是，“我翻墙进去过。”
辛辰立刻看过去，小声问：“结果呢？”
被抓住了、被抓住了、被抓住了。
一连几个答案都是“被抓住了”，只有一个孩子挠挠头，慢吞吞地表示：“我没有。我从垃圾房后面的围墙翻进来，没被老师抓住——直到现在老师都不知道我迟到了。”
辛辰扬了扬眉毛。
立马有孩子拍起巴掌，不等他发话，先开口：“那不是正好！我们现在就从垃圾房后面的围墙翻过去！”
大家一时间都兴奋起来！
像是抓住了什么好点子似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只有一个人不太一样。
——辛辰。
辛辰一点也不兴奋，反倒摇摇头：“别急。”
他压了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然后否决了这个方法：“不行。行不通。”
“为什么？！”有孩子差点叫出来。
辛辰很冷静：“因为上周老师给我们说了，让我们这周着重抓翻墙的同学。”
他很认真：“你们现在过去，就是自投罗网。”
“那怎么办？”孩子们着急了。
辛辰闭闭眼睛，摇摇头。
那镇定到极致的模样，似乎是觉得他们慌慌张张的样子很丢人。
感觉到技不如人的一众孩子，都不好意思再说话了。
过了会儿，辛辰重新睁开眼睛，压低声音：“你们想想，老师盯紧了两边的围墙，值周生也盯紧了围墙，所以围墙是绝对没办法通行的路。那么还有哪里可以通行？”
“哪里？”大家好奇。
辛辰给了一个坚定的眼神，掷地有声：“正、大、门！”
“正大门？！”
众人一脸错愕。
偏偏辛辰还信誓旦旦地确认了这个答案：“对，就是正大门！”
他无比肯定，放缓声音，循循善诱：“老师同学都去盯围墙了，正大门还剩什么？”
他掰着手指头给他们数：“只会喊‘敬礼老师好’、不管其它事的6个模范红领巾，一个保安。”
他说一个词，就按下一根手指头。
“保安”这个词结束后，硬是迟迟没有按下第3根手指头——反而抬起眼睛，宣布：“就这些。”
大家屏息凝神，没一个人敢说话。
辛辰往学校的方向抬抬下巴：“你们又想，正大门进去就是操场，操场上站的谁？”
“学生？”
“对，就是学生！”
辛辰赞赏地对他点点头，解释：“不仅仅是学生，还是一大群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你们都知道，这个点儿，大家已经集合等待升旗了。”
“所以！”
辛辰说到重点：“所以，我们只要突破保安冲进去，快速混进学生队伍，看起来就和别的同学没什么两样！谁能把我们抓出来？”
“可是……这也……”
孩子们讷讷的，一脸茫然。
好一会儿，茫然又变成迷迷糊糊的明白，朝“好像是这么一回事”靠拢。
辛辰歪着嘴角，似笑非笑，安静温和地等待所有人想通。
终于又有人说话，怯怯的。
“可是……能看清我们的脸呀……”
辛辰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问题，抬起手指：“简单，用红领巾遮住脸不就行了，到了地方再把红领巾系好。没人知道你做了什么。”
大家面面相觑，似乎在考虑可行性。
安静到几乎窒息的档口，背后某个角落突然间迸发出一阵吼声。
“行了行了！就这样了！现在就走！说走就走！再讨论下去就该关校门了！走！大不了要死一起死！”
回过头，一名个头很高身材很壮的男孩正直起身，一拍大腿，气势汹汹往校门口杀去！
其他人还没决定好，弱弱地看向辛辰，似乎想等着他把那位冲动的小学生抓回来。
然而，他们只看到辛辰黑白分明的眼睛充斥着鼓励。
辛辰抬手往外扇了扇，轻声说：“别愣着，都动起来呀。”
“那就走！”
空气似乎骤然间发出轰的一声热血喧闹！
聚成一团的大型孩子团猛然炸开，秉承着“要死一起死”的热血，孩子群像一排来势汹汹的海潮，卷着黑尘，载着咆哮，用所向披靡的气势，朝学校闪闪发光的大门急速奔腾拍打过去！
***
校门口那边一度十分混乱。
大部分老师都冲了过去，想把那群咆哮的小怪兽给揪出来。
声势浩大，吸引的关注太多，其它地方就成了可以趁虚而入的薄弱点。
沈梨吸了口气，准备找借力点翻墙的时候，感觉身后靠近了一个人。
一瞬间，胸膛都被灌进了冷风，她被吓了一大跳！
竖起耳朵却只听到带着笑的声音。
“嗨，小甜梨！”
是辛辰！
刚刚做完坏事，还害得她熬夜画蛋糕迟到的罪魁祸首！
沈梨在心里咬牙切齿。
辛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找翻墙的借力点，一边找一边说：“小甜梨，我刚才看见你了。”
看见她在孩子群外，默默地听他们讨论，又默默地走开。
沈梨这次没法狡辩，只好故作正经。
“我也看见你了！”
她鄙视他：“你真卑鄙。”
看沈梨爬墙爬得慢，辛辰自然地扶了她一把，并摇头否认她的评价。
“我明明没有骗他们。门口是不是只有一个保安和六个模范红领巾？学生是不是已经在操场上集合了？老师是不是让我们盯紧围墙？”
是。
全都是。
辛辰没说一句假话。
可从他嘴里冒出来，怎么就变得那么……怪怪的？
沈梨不懂。
她在辛辰的帮助下，顺利爬上了围墙。
尔后，视线不由自主地放远。
奇怪的是这里明明没有他们四楼的教室高，可视野似乎比楼上还要舒展。
秋天在她头顶绘制出万里无云的晴空，风绵绵软软，不停吹动她的衣领。操场上红白色校服的学生站成一个又一个的方块儿，稻穗般起起伏伏。
另一个视角的学校。
沈梨注视着，放空半分钟的思绪中，有那么一瞬间，好像认为这里才是她的藏宝箱，这里才是她想要藏起来的东西。
因为真的很漂亮。
——虽然校门口实在过于混乱。
辛辰动作快，三下五除二，已经翻到了她旁边，随她一起坐在矮墙上。
然后他轻轻揪了下她的小辫子，在沈梨的怒视下，笑眯眯地说：“小甜梨，我知道，你在等着我煽动他们。”
“我没有。”
“你真是超级大魔王。”
“我不是。”
沈梨和他对峙了半天，最后抿抿嘴——没有败下阵，只是不想再对此做过多回应。
她现在很关注另一件事，另一件让她不得不低下声音，万般无奈也万般不情愿开口的事。
“辛辰……我该怎么下去？”
“利用大魔王就能下去了。”
辛辰轻轻松松地踩着旁边梧桐树干，跳到地面。然后伸出手，表情认真。
“不高，别怕。你只管跳，我接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