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距离过山车设施大概五米远，有个小喷泉。
既不去买冰淇淋，又不参与过山车活动的人就站在那个地方。
水雾一散开，贴在皮肤上，整个人都能感觉到一阵沁凉。
沈梨盯了很久，辛辰终于转过脸。
他显然知道沈梨要问什么，眼睛里透出了理所当然的意味，嘴角却是不知情的笑。
“小甜梨，你想说什么？”
沈梨严肃地端详他。
“你真的害怕吗？”
说着，指了指身后。
辛辰的“害怕”说得简直太不像害怕了。
沈梨怀疑就算把这人推到100米的悬崖边，让他跳下去，他也只是会往下面看一眼，然后转过脸，淡定地问：“我会摔伤吗？”
在再得到回答后，嫌弃地思索逃生方法。
辛辰往过山车的方向张望一下，微微眯起眼，似乎在衡量他应该给在座的各位人士投去多少尊敬。
最后他用手隔空点了点那处轨道，满脸认真。
“如果有人告诉我坐那东西可以延年益寿的话，我宁可选择早死。”
原来是真的害怕。
沈梨非常认同地跟着点点头。
觉得他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
没过一会儿，陈杨帆和温萌带着五颜六色的冰淇淋回来，先分给买票的唐乐乐，再分给离他们最近的倪桀和李一诺。
倪桀伸手要拿自己的哈密瓜口味冰淇淋，手指快要触上包着蛋卷的那层纸时，却顿了顿，尔后，想也不想地转向了香草味。
“这是……”温萌有些惊讶，“这是沈梨的。”
“我知道。”倪桀故意而为地挑了挑眉。
那边沈梨正面对着喷泉，用手心触碰水雾。风袅袅绕绕，她颈后没能扎上去的短碎发在白皮肤上调皮地乱晃。
他看了一眼，转脸对温萌笑笑。
“归我了。没事，你放心大胆和她说，让她有不满来找我。”
温萌将信将疑地离开。
倪桀看见她带着仅剩的两个冰淇淋，拿过去，面色平淡地递给辛辰一个，一言不发，转过脸对着沈梨，却有了微笑，不过这种微笑很无奈。
她一边和沈梨说话，一边指了指倪桀。
沈梨第一时间并没有接过冰淇淋，而是皱着眉侧脸看一眼，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辛辰也随她侧脸看过来，表情和她一模一样。
都微微歪着头。
不解注视他的目光，仿佛在研究一只外星人。
表情实在是难以形容的相似，像是互相接受对方熏陶多年的老夫老妻。
这个想法只是出现了一瞬，就被倪桀扔开，那边两个人也已经转移开视线。
最后沈梨终于把冰淇淋接了过去。
温萌松了一口气，往回走。
她看不见的身后，沈梨不高兴地看看自己的冰淇淋，又看看辛辰的。
辛辰立刻有眼力见地掰了一小块蛋卷，裹上冰淇淋，递给她。
沈梨尝一口味道。
想想。
“算了，我就吃哈密瓜的吧。”
比起巧克力，沈梨还是觉得哈密瓜的更好吃一点，
***
他们慢慢地解决完手上的食品。
“沈梨！沈梨！”
背后突然传来呼喊。
过山车大队不知不觉间已经排到了最前面，唐乐乐正在冲她焦急地挥动双手。
沈梨走过去。
唐乐乐双手合拢，摆在鼻尖前，抱歉地拜托。
“沈梨，我刚才不小心多买了一张票，你和我们一起坐，好不好？”
沈梨万万没想到被叫过来是因为这件事。
脑袋不由自主产生了一下过山车的联想。
还没到最关键的地方，爬上半空的高度感就已经攥住心脏让她难受了。
她没忍住嫌弃地眯了眯眼，甩开多余的幻想后，才万分不解地询问。
“为什么会多买一张？”
唐乐乐抓抓脑袋，不好意思地一摊手。
“我忘了辛辰说他也不玩了……”
“那让辛辰和你们一起去不就好了。”
既然多买了辛辰的票，就让辛辰来解决。
多么合理、公正而又清奇的思路。
唐乐乐呆了一下，被她的冤有头债有主思想逗笑了。
“可是他害怕。”
毕竟，害怕是一种长久的持续性状态，而沈梨的“累”就是相对来说更为短暂的持续性状态。
沈梨摇摇头：“我不去。”
唐乐乐却极为热情：“走嘛，走嘛，！别客气！”
说着用臂弯勾住她脖子，将她往队伍里面带。另一只手拍拍她肩膀。
“别担心，沈梨，算我请你！”
倪桀也好死不死地传出懒洋洋的风凉声音。
“沈梨梨，我没说错吧，你就是不敢坐，你看你脸都白了。”
沈梨想揍他。
抬起头，前面一对情侣刚好从闸门中走进去。
而沈梨和唐乐乐正好是即将进门的下一对。
沈梨晃晃神，通道已经“滴滴滴”地被打开，管理员一边扫票，一边波澜不惊的吆喝。
“七张票，总共七个人，进去了——”
倪桀从旁边经过，顺便扔下一声嬉皮笑脸。
“没关系沈梨梨，一会儿你要是害怕，抓着我就行。”
沈梨更想揍他，心里又是一紧。
她被后面涌动的人潮推动着往前挪了一小步，几乎已经抵到了电闸门边！
沈梨有点慌了，抗拒着后面大波游客往前推送的力量，顺便拿下唐乐乐的胳膊。
“乐乐，我真……”
话还没说完，手腕突然被人握住，往后面拉了拉。
拥挤骤然一松，被脱离队伍后，自由的空气重新充斥到她周围。
沈梨松了口气，抬眼看去。
辛辰已经和她交换位置进到了闸门里面，正站在管理员身边，以一脸“我怕你偷工减料”的表情，监督管理员将七张票根全部给他们。
仿佛刚才一瞬间，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谢了。”辛辰回收回票根，跟有点没反应过来的唐乐乐往前走，再次严肃奸商地确定，“我真的不用给钱？你请客？”
“那个……”唐乐乐声音拖了老长，才意识到发生什么，“对，我请客！”
“那说好了。”
辛辰给她一个“那我就放心了”的眼神，跟着队伍上去站台。
众人情绪不一。
坐在过山车上，工作人员已经检查好了每个座位的安全状况，就等着过山车启动的那一瞬间。
沈梨摸了摸手腕，退到不远处的长椅。
辛辰坐在第四排，最左边那一个，沈梨也坐了下来。
远远的，看见辛辰对她笑了笑。
不知何时，太阳又从云层中钻出来了，轻轻盈盈落满一身，辛辰眼睛里也跳着阳光。
沈梨想，如果辛辰真的是魔王，而她是勇者，那她差遣魔王为自己领航带路抵达终点的时候，魔王也会这样对她笑。
带着完成任务的得意，一个眼神就明白一切的默契，还有始终如一的温柔和灿烂。
好看明亮的笑脸。
“叮叮叮。”
又是三声。
像是蒸汽火车拉上了汽笛，过山车顺着轨道，缓缓滑向天际。
沈梨看着长长的车尾巴，也抿嘴笑了起来。
***
回到学校，9月月考成绩公布了出来。
这是他们升上高二以来第一次分科考试，不仅仅是老师，连学生自己都很在意这次成绩。
在意得不得了。
这意味着，他们可以重新审视他们的分科选择是否正确。他们该为自己的选择感到放心还是忧心。
沈梨考了697，理科班年级第二。
让人惊讶的是，划水一整年的辛辰，这次考了707。
看来高一时对文科的舍弃，给他带来的就是和第二名足足10分的差距。
沈梨在那张成绩表前伫立了很久。
她的天敌旗开得胜重回宝座，她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忧的是，接下来的厮杀一定会很激烈，会比高一时更动人心魄。
喜的是……
她也不知道喜的是什么。
但看着那张成绩表，她其实很开心。
高二2班整体成绩不理想。
大部分文科班来的学生还没有适应理科班的节奏，他们中间的一部分拖了很大一截后腿。
高二2班可是尖子班啊！
年级排名第二的尖子班啊！
这次考试居然才年级第五！
班主任自然是焦急无比，干脆从各方面狠抓。
生活方面、学习方面、纪律方面——甚至是环境方面。
譬如说后面的黑板报。
班主任告诉沈梨：“这次的黑板报要一看就有理科班的精神，要创新活跃热血沸腾，又不失大气简洁。”
他把他能想到的所有褒义词都用在了理科班上面，给了沈梨一个难上加难的任务。
沈梨为此头疼了又疼，最后干脆想，用她熟悉的元素周期表来解决一切问题——每个同学都找一种能够代表自己的元素，然后在后黑板上的元素周期表中签下名字，她在配以图形和标签。
又活泼、又简洁、又创新、又大气。
还团结。
于是这段时间每天下课后，沈梨都忙于黑板报。
回家的时间从下午六点半，推迟到了晚上八点。
幸好楼上学生升上高三以来，每天晚上多加了几节晚自习，能够陪着她一起加班。
办黑板报的第3天，照例晚回去。
忙到七点过，天已经黑了。
10月之后天黑的时间会一天比一天早，这层楼的学生全走光了，独留她一个人。
走廊的灯安静而惨淡。
粉笔和黑板摩擦，吱吱吱的声音尤其尖锐刺耳。
沈梨写了一会儿，手就酸得不得了。
她从椅子上跳下来，想先去洗个手，再回来接着忙活。
走出教室立刻愣了愣。
没想到整层楼除了他们二班，隔壁一班的灯也亮着。
不过教室里空无一人。
不知道到底是有人没走是忘了关灯。
沈梨往前面多走几步，回过头，看向靠窗的倒数第2排。
——然而被一张张桌子上堆起的书山给挡住了，看不出一点端倪。
那就不看了。
反正她也只是随便瞅瞅。
沈梨到洗手池边，放出水。
这个点的水格外冰凉，配上秋夜的几丝寒气，让她的手浸入水里时，稍稍打了个哆嗦。
好冷。
走廊里又响起个脚步。
不慢，但是也绝对算不上快。
很奇怪在这种冰冷幽静的环境里，新冒出来的脚步声，竟然一点也没让她害怕。相反，还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心，和冒出一点尖尖角的高兴。
那脚步声太熟悉了。
沈梨没回头，一直等着那串声音从走廊那边行进到自己旁边。
再同样打开水龙头，在哗啦啦的水声下洗手。
“小甜梨，晚上好。”辛辰和她打了个招呼。
和环境一点也不匹配的明朗声音，似乎能够驱逐黑暗。
沈梨抿抿嘴角，“嗯”了一声。
“你在这里做什么？”
“刚上完竞赛课回来。”
沈梨想了想，郑重其事。
“可我们班的竞赛生都回家了。”
辛辰默了一下，用“我就随口胡诌，不用相信我”的态度，理所当然地换个理由。
“我去竞赛老师那里开了个小灶。”
“杜老师已经走了，放学的时候，我看见他骑车走的。”
沈梨同学完全不给魔王面子。
辛辰嘴角动了动，一时词穷。
不过他很快就接受了自己被戳穿的现实。
“我自己给自己开了个小灶，我在教室做题。”
那你完全没必要留在教室里。
沈梨这次没有再回答，只是握住自己指尖。
她洗了好一会儿手了，渐渐连水的温度都已经适应过来。
她稍稍侧过眸子。
辛辰手上覆着一层剔透的水，每一根手指都干净而均匀。
他皮肤白皙，也就让上面的化学溶液残迹显得愈发明显。
从手心到手背一条棕色。
像是他从哪个小贵族身上顺便顺走的某条锦带，完全不顾其价值连城，随便用来裹了裹手心上一条小伤口。
沈梨突然想：辛辰会是什么化学元素？
硅？镁？氢？
一时半会儿没有答案。
沈梨肃色。
“用酸洗就好了。你的手。”
辛辰扬扬眉毛，抬手看了看，对着光。
尔后身子动了动，认真提醒。
“小甜梨，我可没酸。”
话虽如此，却仿佛已经笃定了她接下来要做的事，目光专注，笑得好看。
“我也没有。”沈梨说。
安静了一会儿。
沈梨又突然咳了一声，轻轻的。
“但我知道有个地方有。”